張培源怒道:“放肆!”
嚴清怡直視著他,臉上淚痕猶存,眸中怒氣像是燃燒的烈焰。
俗話說,死者為大,只要人死,即使生前他有什麼過犯,也大都會一筆勾銷。對屍身不敬,便是對死者極大的侮辱。
張培源冷冷地俯視著她,正要再問,卻見刑房典吏輕手輕腳地進來,俯在他耳邊低語幾句,張培源躊躇片刻,再拍下驚堂木,喝道:“盡數押入牢獄,明日再審。”
李實忙道:“我呢,這可不管我的事兒,我要是被關進牢獄,我爹肯定十八般刑罰盡數讓我嚐個遍。”
張培源冷聲道:“你可先回府,隨時等待傳喚。”
李實趕緊跪下磕頭,“謝青天大老爺。”
張培源不理他,邁著方步離開,衙役們吆喝著喊眾人起身,往牢獄裡帶,李實拍一下領頭那位,“那姑娘可是我親兄弟的姐姐,好生照看著。”
領頭衙役笑笑,“放心,明白。”
李實看著眾人離開,走出大堂,拍拍長袍上的土,又瞧見袍邊沾著的血,嘟噥兩句“晦氣”,抄近路往家走,快到家門口又轉身去了東四胡同。
薛家門口掛了兩隻白燈籠,門上的對聯已經撕了,卻還沒貼上新的輓聯。院子樹枝上掛滿了白色布條,被風吹動著,呼啦啦地響。
西廂房門前血跡猶存,已經變成了暗褐色,到處顯出淒涼之意。
李實站了片刻,喊道:“阿昊?”
穿著素衣的春蘭急匆匆地出來,“阿昊帶著冬梅出去定棺槨,還要買些白布、蠟燭、香案以及孝服等物,公子有事兒?”
李實道:“跟阿昊說一聲,嚴姑娘晚上留在府衙了,因為知府大人臨時有事,等明天再審,讓他不用擔心,牢獄的獄卒沒有我不認識的,定然好吃好喝地供著嚴姑娘,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春蘭本想問問李實,自己能不能進去跟嚴清怡做伴,可想到現下家裡也是一堆事兒,只紅著眼圈點點頭,“多謝公子仗義。”
李實從懷裡掏出荷包,將兩隻整個的銀錠子遞給春蘭,“給阿昊,讓他辦得體面點,明兒我打發幾個人過來幫忙。”
走出東四胡同,李實低聲罵幾句,“仗勢欺人的雜種,不就有幾個臭錢嗎?”罵完,突然想起刑房典吏臉上神秘莫測的神情,“該不會蔡家送了銀子來吧?”
張培源雖然行事還算端方,但是哪有人不愛銀子的,眼前白花花的銀子一閃,心立刻就偏到胳肢窩了。
這點李實最有感觸,他家的銀子就是這樣得來的。
李實心頭一急,又破口大罵:“林栝你這個兔崽子,撒腿一走,連相好的都不管了?孃的,早知道老子就不應該讓給你。”
李實還真沒猜錯,在府衙二堂的書房裡,有人笑盈盈地開啟一隻樟木箱子,箱子裡滿滿都是五十兩的銀元寶,足足四十個,被夕陽的餘暉映著,發出璀璨的光芒。
那人“嘿嘿”笑道:“我家老爺最疼的就是少爺,少爺雖然腦子不太好使,人卻是厚道。現在說好的親事飛了,人也被砍了,大人千萬得替我家少爺做主……大人不必為難,我家少爺有傷在身,就罰那位姓嚴的姑娘貼身照顧少爺些時日便可,等把傷伺候好了,嚴姑娘愛往哪去往哪兒去。至於蔡家,大人儘管秉公辦理,秉公辦理……”
第101章
因為不甘親事; 薛娘子撞牆而死,然後朱家讓那個姓嚴的姑娘貼身照顧傻子。
其中怎麼回事; 用腳趾頭想就能想清楚。
張培源眼前頓時閃過大堂之下,規規矩矩跪著的那個年輕女子; 衣衫皺亂,鬢髮零散; 腮旁淚跡斑斑; 看上去嬌弱無助; 可那雙眼眸卻亮得出奇; 裡面熊熊燃燒得全是怒火。
她直直地盯著他; 毫無懼色; “假如大人孃親為人所迫致死; 而那人還用腳踢大人孃親的屍身,大人會如何做?”
若非傷痛至深冤屈至深,就憑她一個弱女子,豈敢在公堂之上說出這種放肆之語?
張培源長出口氣,“啪”地合上箱蓋,“本官查明案情必會秉公辦理; 劉掌櫃請回吧,將東西一併帶走。”
說罷,叫進兩個小廝; 指著樟木箱子; “送客!”再不多話; 徑自轉身往後堂走。
剛到後堂; 正瞧見幼子張庭直站在夫人面前嘰嘰喳喳地背誦今天學的書目,張培源便停步聽了聽。
他成親十八年,先頭只得了兩位千金,兒子是後來才懷上,才剛剛八歲,卻生得很是伶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