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夫人早看到相公站在廊下,因怕影響兒子背書便未招呼,直等張庭直誦讀完畢,讚一聲“真好”,才笑著開口,“老爺下衙了。”
張庭直恭敬地行禮,“見過父親。”
張培源面色和緩許多,略帶幾分笑意,“剛才的書背得不錯,解得也可。”
張庭直笑嘻嘻地道:“先生也這麼說,但是先生又說不可驕躁,躁則妄,惰則廢。”
“這是蘇學士的句子”,張培源點頭。
張夫人笑道:“老爺忙碌一天,我先伺候老爺換了衣裳,阿直也把衫子換了,再洗洗手,待會兒就擺飯。”
“是,孩兒先去了。”張庭直清脆地應聲告退。
張夫人走進內室,掌了燈,取出只海棠木匣子,“是南關大街銀樓的掌櫃送來的,”開啟來瞧,薄薄一張紙,是四海錢莊的銀票,整整兩千兩,通存通兌。
張培源臉色就是一沉。
適才他趕走的劉掌櫃是朱家的人,南關大街的銀樓也是朱家的產業。
朱家素來會做人,明暗兩條線,讓你既能得個清廉的官聲,還能得著相應的利益,前提就是按照朱家要求辦事。
張夫人覷著張培源臉色,小心翼翼地道:“阿直書讀得好,可惜濟南府沒有好先生,開蒙還行,要是再往上走就難了。論起才學,還得屬江南或者京都的大儒多。而且,阿芷跟阿蘭也都到說親的年紀,放眼濟南府,哪裡有個能入眼的人……老爺再使使勁兒,還是在京都謀個職缺最好。”
張培源黯然道:“我不是不想動,可張閣老是李兆瑞的恩師,我跟李兆瑞不和這些年,不可能去巴結他;羅閣老就不必提了;孫閣老也是隻老狐狸,前前後後我沒少探問,他一句實話都沒有;秦閣老在朝中說了不算,安排個小官職還行,可我乃一府的父母官,難道去做個六七品的小官?剩下的小張閣老,我說不上話搭不上岔,再者託人最忌諱託好幾個,到時候哪個都不肯幫忙。”
張夫人道:“要不趁端午節給孫閣老送份重禮,請他留意著,有合適的空缺給你占上?老爺為官這些年,一向清正廉潔,這次……我聽著也是那女孩子沒道理,自己孃親撞牆而死,與朱家少爺有何干系?她傷了人,就是去照顧些許日子也沒什麼不行。有這兩千兩銀子,足夠置辦份體面的年節禮了。”
張培源思量片刻,搖搖頭,“你讓人退回去吧。”
張夫人愣一下,試探著問:“難不成那案子不好辦?”
張培源道:“朱家兒子是傻子,在東昌府沒少禍害過人。今兒這女孩子年歲看著比阿蘭還小……冷不防瞧著跟阿栝他娘有點神似。”
“啊!”張夫人低呼一聲,咬咬唇,“那也是她時運不濟,託生到那樣的人家。老爺要不再往上升,阿芷跟阿蘭說不到好親事,往後興許也被人欺負。再說阿栝,只有老爺高升,才能拉扯他,能替我那表姐討回債來……老爺三思啊!”
“行了,”張培源煩躁地揮揮手,“再說吧,先吃飯。”
此時牢獄裡也正在放飯,兩個獄卒各提只食盒一前一後地進來,每人一碗摻著沙粒的糙米飯,一碗缺油少鹽的水煮菜。
碗是木碗,羹匙也是木匙。
輪到嚴清怡時,碗裡的菜多了些油水,糙米飯也換成了兩隻白饅頭。
嚴清怡半點胃口都沒有,掰了一半饅頭強嚥了下去。
各地牢獄大都一樣,牆是結實的石牆,窗是高高的天窗,此時天色已晚,過道上每隔丈餘就點著盞油燈,燈光幽暗昏黃,照得一切都影影綽綽的。
受李實所託,獄卒將嚴清怡安排在比較靠外面的單人牢房裡。外面空氣流通,不會特別潮溼,而且沒那麼大的臭味。
嚴清怡靠著牆壁,微闔了雙眼,因為哭的太多,眼睛乾澀痠痛,卻沒有眼淚流下來。
前世,她早早就失去爹孃失去兄長,這一世,有爹等於沒爹,而唯一疼她愛她的孃親再度活生生地死在她面前。
是不是,她命中註定就該孤苦到老?
假如真的如此,那麼上天為什麼要讓她重活一世,就只為了讓她再次遭受失去親人的徹骨之痛?
不!
不該是這樣的!
她不能再走從前的路,不能再被人欺負也不知如何反抗。
嚴清怡猛地睜開眼,坐直身子。
就聽有一把虛弱的聲音從隔壁牢房傳來,“姑娘,姑娘,你的飯還吃不吃了?”
嚴清怡伸長脖子看過去,旁邊是位衣著破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