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沒閒著,在京城裡的時候是調了許多文書看了,不過畢竟只是紙上文章。讀書人多半有個毛病,一件事情要落到紙面上,許多能寫的他們也斟酌起來了,該寫的忽然猶豫了,好像事兒落到紙上就必得跟真實不一樣、另得有個符合“書面”的規矩才成似的。是以通讀那些東西,多半隻能知道個梗概,前因後果常叫人費思量。
這回到了這裡了,自然要眼見為實一番。等事務安排下去,交代縣丞總領,他老人家帶著家眷四處巡查去了。
老司長心裡也苦:這大人看著挺利落,就是好像沒有把我要告老的事兒放在心上啊……
知縣大人四下逛著,還同夫人感慨:“這就是說會有些煩難事務的地方?一個一心為公的老縣丞,幾個能耐一般卻沒什麼大過的各司司長,——裡頭還混著個混不論的二愣子。這叫煩難?怎麼也來幾個官商勾結、欺壓良善,最好還上頭有人誰也不服的才能叫我過把癮吧?就這地方,我在外頭玩兒兩年都出不了什麼亂子!”
夫人笑勸:“你怎麼就非得往低走呢?既說屬官都不錯,地方也好,氣候也好,怎麼就不能把這裡往好了管,叫這德源縣的名聲傳到京裡去,也是你的威風。”
知縣大人一撇嘴:“不過一個小小縣治而已,拿什麼傳去京城。就算傳去,他們聽了也只當個笑話吧。說不定還要笑我是螺螄殼裡做道場!”
夫人一笑不語,轉說起其他來:“縣丞人老成精,真沒有旁的打算?他家裡的人呢?”
知縣大人嘆一句:“老夫婦兩個,老太太是這縣裡有名的大夫,就養了一個女兒,還不知道怎麼想的嫁到深山去了。之前是擔心來的大人不靠譜,就想把力氣都往農事上花,好歹保個民生安泰。這回見我大概還成,就急著想要撂挑子不幹了,說想投奔閨女去。不像話……我當然不允了!”
夫人看著水面很是感慨:“這人性已經可以入閣了。”
知縣撇嘴:“那破地方有什麼好去的,去一個,帶累一家子……”
夫人看他一眼,知縣大人不說話了。
又說方伯豐看那些手抄的連名兒都沒的農事書,常常一看就看到半夜。靈素起來給他做了幾回宵夜,他又勸不住,怕耽誤媳婦休息,才作罷了。
實則他媳婦倒不怕耽誤休息,實在是耽誤她幹活兒。如今她多少活兒都靠半夜出去做的,自家相公忽然成了夜遊神了,她這真神可就難做了。
這日得歇,大白天不曉得看了什麼,跳起來在那裡搓著手來回走,“哎呀!果然如此!我早該料到如此!確實如此!哎呀,居然還能……”
把見慣了自家老爹穩重樣兒的兩個娃給引過來了。倆人拉著手一塊兒走過來,在邊上瞧了一會兒,嶺兒心善:“爹爹,七藥吧!”
正在興頭上的方伯豐聽了這話回頭看看,見兒子也面有憂色,便趕緊握拳咳嗽一聲,乾笑兩下解釋道:“那個……爹沒事兒,啊,沒事兒!就是看書看高興了。別慌,啊,沒事兒!”
靈素也走過來了,剛才嶺兒的話她都聽見了,怕方伯豐尷尬,壓著笑上來救場:“書上寫什麼了?這麼高興。”
方伯豐立馬就坡下驢,——夫妻默契就在這種地方!“書上說的水稻改性增產之法,以驢馬生騾為喻,說這稻子也有此道理在的。只要異種稻種為對,就能結出兼具兩者種性的稻種來。且還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真是留給人的一道大生路啊!……”
說了又拿起書來指給靈素看,裡頭如何如何等話。想起靈素不識字,正要不好意思,靈素道:“嗯,你說吧,沒事兒,我能看懂一些了。”
方伯豐挺驚訝:“你什麼時候學的這個?不是不愛學麼!”
靈素道:“嗐,也沒下心學,就是看你教湖兒多了,不知不覺學會了幾個……”
方伯豐感慨:“你這學東西的本事真是沒法比。若是去考學,不曉得要氣死多少人。”
靈素忙道:“所以我不考,不嚇唬他們。”
方伯豐呵呵笑起來,倆娃兒見自家老爹正常了,才放下心來,又拉著手去堂屋玩兒了。
這裡方伯豐看了這個說法,就跟百爪撓心似的,可這會兒早稻都沒下田,誰給他找什麼稻花去。那也待不住了,就說趁著歇著去看看官田。倆娃兒一聽說能出門,都圍上來,對他們來說去哪兒都成,反正定要湊這個熱鬧的。
一家人就乘了船往自家山上去。
如今這山上早年種下的果樹都開始掛果了,桑榆成蔭,東山和西山的梯田也都綠油油一片,方伯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