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雲,你心思太重,不能寧靜。不妨在此練一遍內息吐納再走吧。”碧落在崖上坐下,橫琴在膝,衣袖在飛雪中飄揚,“如少時那樣,我為你奏曲。”
“是。”蕭停雲抬起頭來,拂了拂衣襟,就在雪地裡坐了下去。
琴聲不徐不緩,空明清澈,帶著滄桑看盡的淡淡倦意,響起在耳畔。居然還是陶潛的《停雲》——那一瞬,他合上了眼睛,卻無法控制心裡如湧的各種念頭。
當那一曲結束的時候,蕭停雲睜開眼睛,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心不定,氣便不能凝。”碧落在風雪裡開口,語氣肅穆,“停雲,當此大事臨頭之際,你卻心思紛雜,不能決斷。”
“……”蕭停雲沉默不答,任憑雪落滿了狐裘。
紅塵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你是在擔心蘇姑娘,還是冰潔?”
“我在擔心聽雪樓。”蕭停雲輕輕嘆了一口氣,重瞳之中神色複雜,“我在想,阿微到底是怎樣的人?冰潔又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世事如棋,步步殺機,徒兒如此愚鈍,竟然始終看不透。”
是的,今日他故意試探,提出要孤身遠赴滇南,若她在此刻給出的建議是離開洛陽去苗疆,他倒可能會更容易做個乾脆利落的決斷——然而,她居然力勸自己坐鎮樓中。
這一來,她的想法,更是撲朔迷離。
聽到他這樣的回答,碧落的聲音更加冷淡:“如果換了是蕭樓主,一定會先赴滇南和血薇的主人會面——無論面對怎樣大的困境,只要血薇夕影聯手,便能解決一切。”
蕭停雲在風雪裡握刀,垂首聆訓,臉頰在風雪裡漸漸冰冷。
“諸位師父,”他忽然開口,低聲,“我同樣擔心阿微的安危,但卻不想在這樣的時候冒險離開洛陽,因為我知道這樣做必然會中了敵人的計謀——而從小父親就對我說,守住聽雪樓,便是我這一生最大的使命。”
四護法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臉色微微緩和。
紅塵默默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聽雪樓固然要守住,可萬一蘇微在滇南遇到危險怎麼辦?她若有意外,血薇空有名劍垂世,亦成無主之劍,又有何用?——如果換了是蕭樓主,他會在聽雪樓和靖姑娘之間做出一個兩全的選擇。”
彷彿被這樣的話刺了一下,蕭停雲微微一顫,抿緊了嘴角,冠玉般的臉龐顯得分外蒼白。許久,他低聲笑了一笑:“或許是弟子能力不夠吧。”
他語氣裡第一次流露出的疲憊和消沉,讓崖上的四個人都齊齊一驚。
“從一生下來開始,父親、母親、師父、四位前輩……身邊的所有人,都希望我能成為像蕭樓主那樣的人,”蕭停雲在風雪裡低聲道,握著夕影刀,語音卻微微顫抖,“我從懂事開始,就一直在按照所有人期待的軌跡成長,一路不曾走錯一步——可是……可是今天,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
他嘆了口氣:“非常抱歉,我無法成為那個人。”
這句話讓風雪裡的四位護法面面相覷,眼神變得複雜。
“是,我是雪谷傳人、夕影刀主人、聽雪樓樓主……大家都期待我能重新帶領聽雪樓回到昔日的巔峰,甚至,能夠和血薇的主人結成連理,圓了昔年人中龍鳳的缺憾——”蕭停雲在雪地上,對著四位護法微微躬身,“一直以來,我不知道是應該按照大家的期望生活,還是按照自己的本心行事……到今天,我終於有了個決斷。”
“其實……”停了一停,彷彿要說的話是如此艱難,他終於抬頭,帶著一絲悲哀的笑意:“一直以來,我都沒有勇氣告訴你們:我喜歡學的……是劍,而不是刀。”
崖上碧落微微一驚,手指停在了弦上,彷彿是第一次認識他。四個人都沒有說話——二十多年來,這個他們看著長大的、聰明順從的孩子,還是第一次和他們說出這樣的話!
崖下,貴公子的聲音帶著無奈的苦笑:“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從我生下來到現在,有誰曾經認真地傾聽過、在意過我的想法?事實上,無論我多麼努力地想成為那個人,但我畢竟是我,和你們追隨過的那個人完全不同——我不能把自己的一生都活成另外一個人。”
“如今聽雪樓面臨生死危機,我所做出的決定,雖然可能不符合你們的期望,卻是我自己的抉擇。希望護法看在聽雪樓的分兒上,可以出手相助,”蕭停雲握刀站在雪裡,對著崖上的諸位前輩低聲道,“當然,如果前輩們不願援手,我也無話可說。”
“停雲一樣會盡自己的最後一分力,為聽雪樓死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