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修洛水水庫。”
“沒辦法。這都是當初埋下的病根。不聽鄭國太公的話,非要修到洛水,結果怎麼著?洛水水庫年年決堤。”
“新君繼位後,又說是修皇陵,又說是修阿旁宮,徭役兇極了。”
“我一共五個兒子,四個服徭役都還沒回來,兒媳婦們自己拉扯著孩子,艱難,艱難極了。”
“只剩這一個小兒子,才十六歲不到——怎麼能去修水庫?”
“我那小弟弟走的時候才十七——餓得人都飄著。小的有時候夢見他,他因為餓,一雙眼睛格外大,凸在眼眶外面瞪著,可是不嚇人,就是可憐。十七了,還跟個孩子似的,瘦得只有一把骨頭……”
張伯說著埋下頭去,粗糙黝黑的大手捂住了雙眼。
滿屋寂然,眾人都面色沉重,張伯老妻啜泣起來。
胡亥頓了頓,問道:“朝廷騙了你……”
張伯仍是埋著頭,道:“當初鄉里青年都搶著去修渠,說是去修渠的,等回了鄉里,優先分良田,優先分好牛,還免除家裡人徭役。”他苦笑起來,“等小的修渠完,十年之後,什麼都變了,一條都沒有兌現。也是小的們當初年紀輕,人傻,都給哄著去了。家裡老的勸都勸不住。”
胡亥一愣,臉上燙起來。
張伯吸吸鼻子,抬起頭來,道:“令長,你的人打了遊徼,留下去要出大禍的。趁著天還沒亮,你趕緊走,帶著我這小兒子。叫他給你趕車,給你餵牛,他都能幹。”
“爹!”張蠶叫道。
張伯擦乾了眼淚,天性裡的良善還是戰勝了生活賦予的狡詐自私,“小的和老妻也到歲數了。他們若來捉人,就叫他們捉小的去。修渠這活,小的幹過,熟得很……”他露出個勉強的笑容,想給幼子以安慰,卻是比哭更慘。
胡亥咬牙獰笑道:“令長我哪裡也不去。就怕他們明日不登門!”
第77章
次日清晨; 遊徼等人還沒來; 倒是張伯的幾個兒媳把孩子送了過來。
家中丈夫出外服徭役未歸; 幾個兒媳既要養蠶; 又要照顧孩子; 平時兼顧已經艱難; 這幾日正是春蠶“上山”的關鍵時期,幾個兒媳與鄉鄰一起,忙得不得閤眼;於是白日裡把孩子送過來,託給婆母照顧。
幾個孩子裡; 最大的還不到六歲,卻已經會揹著小簍子,到田塍巷陌去撿牛糞、羊糞等; 回來燒火取暖用。
胡亥醒來的時候,大孫子已經去撿了一趟糞回來了。
小孩子揹著揹簍進柴門的時候; 胡亥正在院子裡看小二郎跟大黃狗嬉戲。
趙高在一旁苦勸道:“公子; 咱們走。回頭讓有關部門狠狠懲治那些狗東西。公子,咱們犯不上……”
正勸著呢; 柴門一響; 張伯的大孫子進來了。
大孫子忽然見了外人; 嚇了一跳,順著牆根溜進來,瞅著胡亥不敢說話。
胡亥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人家這麼小的孩子,都幹了半天活回來了,他卻才起來。
他衝著小孩招手; “來。”
張伯大孫子挨挨蹭蹭過去。
胡亥想了想,怎麼跟怕生的小孩子聊天呢?
他把正跟大黃狗嬉戲的小二郎拎了起來,抱給小孩看,道:“你看它的小狗牙……”
於是按著小二郎看狗牙。
小黑狗掙扎著,不肯張嘴,然而它就是四腿兒也難敵胡亥一隻手,還是被胡亥掀開嘴唇,露出了一旁的犬牙。
尖尖的、堅實的犬牙後面,一側已經長好,一側卻還殘留著半透明的乳牙。
胡亥摸著那枚半透明的乳牙,對小孩道:“看到了沒?這是小狗的奶牙。等它滿八個月,連這顆奶牙都掉了,就長大了。”
因為小二郎的配合演出,張伯大孫子放下了對胡亥的戒心,蹲在一旁,好奇地瞅著小黑狗。
二郎神在宮中不顯眼,可是放到這等鄉下地方,所有的狗幾乎都吃自己出門覓食、日常吃屎、毛髮髒亂。於是毛色黑亮,渾身整潔,神氣活現的二郎神,就像是天狗下凡似的。
張伯大孫子小心翼翼問道:“我能摸摸它嗎?”
胡亥笑道:“可以。不過你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張伯大孫子仰頭看著胡亥。
胡亥仍帶著笑意,神色卻正經起來,他問道:“你每天能吃飽飯嗎?”
張伯大孫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聲道:“我能。”頓了頓,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