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輝破雲而出,籠在船頭甲板上,五艘巨大的樓船破開水浪,穿行在淡金色朝霞中,如騰雲駕霧的游龍,雄渾霸道。
阿史那勃格久久說不出話來,喉頭滾動了幾下,胸脯劇烈起伏。
他知道周嘉行並不是在說空話。
聯合河東軍打退契丹後,周嘉行沒有絲毫鬆懈,這幾艘樓船,肯定是他為將來南下準備的。
北方有宣武、河東,南方有鎮海、武威、清海……這些強大的節鎮,將來都將迎來周嘉行治下的數十萬大軍。
周嘉行的崛起才剛剛開始。
沉默半晌後,阿史那勃格嘆息一聲,聲音發澀,艱難道:“蘇郎,我敗在你手上,你不殺我,我欠你一命……不過我終究不能背叛我義父。”
周嘉行面色不變,微微頷首,道:“我放你離去,他日我親自領兵去取齊州、青州。”
阿史那勃格閉一閉眼睛,朝他一抱拳,轉身大踏步離去。
他可以求死,但死沒有意義,周嘉行當他是朋友,他不能辜負朋友的情義。
走到舷梯前,阿史那勃格腳步一停。
“蘇郎,我很羨慕你,你總是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周嘉行很堅定,這種堅定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像山一樣渾厚雄壯,無可撼動,不論他遭受多少苦難,被多少人譏諷輕視,他依然如故,從不為別人的踐踏而迷茫。
阿史那勃格長長吐出一口氣,胸中的煩悶苦惱彷彿都隨著這一聲嘆息遠去了。
他轉身走遠。
周嘉行沒看他,朝著河面的方向,眼眸低垂。
幕僚陳茅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皺眉道:“郎主,阿史那勃格是一員不可多得的猛將,就這麼放他走了,豈不是可惜?”
周嘉行搖搖頭,道:“放他走,才能真正收服他。”
他了解阿史那勃格。
陳茅恍然大悟,原來郎主這是在欲擒故縱。
“郎主英明。”
盡取徐州,打通往北的通道,接下來就是回鄂州鞏固地盤,取淮南,定荊州,再然後,就是揮師太原,直取河東。
十年之內,平定天下有望。
不,不用十年,如果郎主和長公主成親,那麼還能更快……
陳茅熱血澎湃,默默退下。
朝霞洶湧,一縷日光破開茫茫水霧,罩在周嘉行頭頂上。
他手指微曲,輕握船舷,嘴角輕輕一扯。
眼前浮現出那日目送九寧騎馬走遠的場景。
月色如銀,天地間一片粼粼雪光,她梨渦輕綻,笑著朝他撲過來,烏黑的笑睫,星子一樣的明眸,笑靨燦若春華。
那一刻,他忘了自己所有的堅持和心底那一點見不得人的念頭。
即使是騙他的,他也無力去抵抗。
一轉眼,他站在雪地裡,目送她騎馬遠去。
只要他抬抬手,身後千軍萬馬,攔下她不過是眨眼間的事。
他卻放她走了。
堅定如他,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自信強大的。
周嘉行緩緩握拳。
寒風吹在臉上,冷如刀鋒。
他卻覺得胸腔間熱血沸騰,一種迫不及待的情緒在靜靜地燃燒,剋制,而又猛烈。
他試過了,下一次絕不會再心軟。
……
離開長安的時候,秋高馬肥,北雁南飛。
道旁層林盡染,霜葉紅於二月花,從馬車內往外看去,群山遍野皆秋色,如雲似錦,滿山流丹,一片濃淡深淺的金碧輝煌。
九寧走得悄無聲息。
南下會經過許多局勢複雜的地區,她不想路上橫生枝節,留下幾個心腹,讓他們製造出她還住在大明宮的假象,帶領人馬,悄悄離了長安。
為節省辰光,她騎快馬出行,一路馬不停蹄,連夜趕路。
多弟和雪庭都勸她不必這麼折騰。
她堅持騎馬。
周嘉行那邊一直沒有信傳過來。在他快取得大捷時,她告訴他自己會回江州一趟,周嘉行當時說他要回鄂州修整。兩人算是約定好一起南下。
但是契丹撤兵後他突然沒有音訊了。
反常即妖。
九寧懷疑周嘉行是不是要瞞著她做什麼,他那人就這個脾氣,一段時間沒音訊,肯定是悶著幹什麼去了。
連趕了大半個月的路,路邊的景色不再是重複單一的荒蕪山野,南方即使隆冬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