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著周嘉行坐下,看他寫改革度牒的內容,“怎麼想到要寫這個?”
周嘉行低頭書寫,緩緩道:“各州查清田畝,均定田租,發現寺廟佔去的耕地數量很大,世家圈佔的耕地已經被勒令歸還,寺廟的還沒收回,現在不遏制他們的規模,以後更難清理。”
老百姓要吃飽肚子,那就得要地,要有人耕種,而朝廷需要稅收。寺廟私自圈佔耕地,佔有大量勞動力,但不交稅,損傷了官府和民眾利益,必須加以控制。
這事朝裡的大臣隱晦地提起過,但沒人敢公開談論此事,因為大部分都信佛,不想攬這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而且他們擔心此舉是對神佛的不敬,怕遭到報復。
九寧靠著周嘉行的胳膊看絹帛上的內容,看了一會兒,嘴角輕翹,指著其中幾句問:“怎麼連這個也禁?”
周嘉行寫的是一份初稿,列出由寺廟私自發放度牒的危害,然後一一寫下解決之法。
比如對於寺廟私自容留生人入寺修行、強佔勞動力一事,他認為應該禁止,以後寺廟發放度牒,必須經過官府承認。也就是說,誰想要出家,必須從官府那裡拿到證明文書,否則就是“野和尚”,官府不承認,寺廟也不許收留。每月派人去寺廟檢查,抓到一個,強迫還俗,或是罰錢。
這些也就罷了,以前也有人做過,周嘉行還寫了一條:不許僧人在市井間表演。
確實有很多假和尚假託佛法在市井間招搖撞騙,不過官府一般不會管。
周嘉行繼續按著思路書寫,回答說:“我以前見過僧人哄騙無知百姓,用火燒身、從油鍋中取錢、斬掉手足之類的,都是障眼法,不過大多數人還是會上當。”
即使官府的人一遍又一遍向民眾解釋這些只是戲法,但老百姓卻對那些假僧人深信不疑,被騙者無數。
九寧笑問:“二哥怎麼知道是假的?”
周嘉行沉默了一會兒,輕描淡寫道:“我以前碰到過。”
九寧看著他的側臉,出了一會兒神。
他以前在市井長大,不過他很少提起那時候吃了什麼苦頭。她只零星知道一些,他說的以前碰到過,很可能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感覺到她在發怔,周嘉行抬起頭,看她一眼。
九寧回過神,繼續看他寫的東西,問:“怎麼不以我的名義頒佈?”
周嘉行垂下眼簾,“這樣的事,我來就好。”
她是廣受敬愛的長公主,用不著為這種招人恨的事為難,由他處理就行。
他出身低微,並不在乎名聲。
九寧道:“等大臣透過這份摺子,肯定會有很多人罵你。”
周嘉行一笑,渾然不把這事放在心上。
“罵我的人向來不少。”
兵荒馬亂時節,兵強馬壯就能雄踞一方,但說到底還是要治理好民政才能穩定人心。
不管是之前的均定田租還是以後的推動佛教改革,都可能觸動各方利益,罵他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那又如何呢?
他要的不是好名聲,而是統一中原,平息戰亂,百姓可以安居樂業。
九寧湊到書案前,翻看其他文書。
有關於治理黃河水患的、重新恢復鑄錢的、改革商業稅的、制定新的刑法典的、改革稅收的……
她看了一會兒,看得頭疼。
難怪他整夜整夜不休息,每天要操心這麼多事,一天十二個時辰哪裡夠用呀!
正自感嘆,帳外傳來馬蹄聲,阿山和其他部將滿頭是汗,掀簾入帳:“郎主!前方發現河東軍!”
眾人臉色慘白,神情惶然。
李元宗一直沒有動靜,不是病了,而是故意裝病麻痺周嘉行,他早已經派心腹率領大軍等在他們回長安的路上!
部將的聲音像是在發抖:“此次率軍的是李司空帳下一員猛將樊進,他率領的是河東軍的一支精銳騎兵,加上步卒,恐有五萬之眾!”
氣氛瞬間變得壓抑沉重。
九寧也不由得脊背發涼,想要站起來,雙腿發軟。
手背忽然一暖。
周嘉行握住她的手,聲音沙啞:“無事,我留下應戰,你先回長安。”
他扶起她,眼神示意阿山送她回營帳。
部將們都在,個個神色焦急,顯然等著和他商量怎麼出兵,九寧不想耽誤他的正事,答應一聲,飛快握住周嘉行的手,看著他淺色的雙眸,道:“二哥,諸事小心,我在長安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