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宗笑了笑,揮揮手:“姑母造的孽,與他何干?”
慧梵禪師鬆口氣,知道武宗皇帝不會為了顧及皇家顏面命人處理掉雪庭,這才敢將雪庭收入寺中。
這些事是慧梵禪師告訴雪庭的。
他那時還是個嬰兒,自然不記得這些事……
但此刻,透過九寧烏溜溜的、反射著搖曳燭火、顧盼有神的眸子,雪庭的腦海中彷彿能夠依稀勾勒出當年的情景。
他抬起手,手中佛珠折射出黑亮的光,纖長的、常年抄寫佛經的十指隔著空氣,在九寧的髮髻上久久停留。
九寧眨眨眼睛,“我以後得叫你叔叔?”
雪庭輕輕地嘆口氣,慢慢收回手。
“這是我的榮幸。”
我的公主。
第82章
“蘇郎!”
脫了缺胯袍、打著赤膊的阿史那勃格回到坐席前; 剛剛高歌一曲; 和軍士們一起在場中起舞; 肌肉筋節的脊背上爬滿細汗; 抄起案上滿杯的五雲漿,仰脖一口氣飲盡,笑著喚周嘉行。
周嘉行淡淡應一聲,遙遙回敬一杯。
“多日不見; 復奴的歌喉、舞姿一如往昔。”
阿史那勃格哈哈大笑; 絲毫不在意這句話裡明顯的調侃之意; 唰啦一聲; 抽出一把鋒刃雪白的匕首,燭火折射出一道冰冷的寒光。
跪坐在一旁為他添酒的宮婢登時嚇得面色煞白,倒酒的時候雙手微微發抖。
旁邊幾個離得近的官員也變了臉色; 作勢要站起。
阿史那勃格嘴角輕勾; 匕首輕輕一挑,從盤中片下一塊鹿肉; 直接用匕首託著送入口中; 含笑大嚼。
周圍的軍將見狀; 紛紛皺眉,雖然極力掩飾,還是控制不住厭惡和鄙視:胡奴果然粗莽!
“你看他們。”阿史那勃格繼續用匕首片肉,扭頭對周嘉行道; “分明看不起我們; 卻又要求著我們; 漢人都是這樣的嗎?”
周嘉行掃一眼阿史那勃格鬍鬚上星星點點的油脂,眉峰微皺:“復奴,你自幼在漢地長大。”
“是啊。”阿史那勃格抓起幾塊鹿肉塞進嘴裡,“我從小在漢地長大,說漢話,學漢家典籍,師從漢家名師……可漢人還是看不起我,把我當成異類。”
他手中匕首轉了個方向,對著角落裡一個穿紫色官袍的文官,那文官正雙目圓瞪,用仇恨警惕的目光打量他們。
“既然瞧不起我,又何必求著我們河東軍發兵?”
周嘉行默默飲酒,沒有接這個話。
阿史那勃格咧嘴笑:“我忘了,義父是被你說動的,你很瞭解我義父,他這人最愛面子,怎麼會錯過這個一雪前恥的好機會?你僅僅只用幾句話就激得我義父大發雷霆,親自率兵北上……蘇郎,我不明白,你的勢力在鄂州,長安的安危,與你何干?你為什麼要幫漢人的皇帝?”
周嘉行搖搖頭,否定阿史那勃格,“各取所需。”
阿史那勃格笑了一聲,“真的是為了解救蘇部的危機?我不信,你這人太難猜了。”
他吃完一碗鹿肉,打了個響亮的飽嗝,忽然咦一聲,以一種不可置信的目光仔細審視坐姿端正的周嘉行。
“蘇郎,你該不會把自己當漢人了吧?我觀你平日言行,和漢人無異,你身邊任用的親隨也大多是漢人……蘇郎,你別忘了,你母親可是被漢人害死的!”
周嘉行眼皮微微撩起,反問:“你把自己當成什麼人?突厥人……波斯人?”
阿史那勃格沉默了一會兒。
殿中歌舞仍在繼續,剛剛那一場振奮人心、氣壯山河的軍舞后,教坊司立刻排演起最近坊中最時興的俚歌,歌詞文雅,小皇帝和一幫文官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討論幾句。
阿史那勃格道:“小的時候,我把自己當突厥人……我的兄長們一次次糾正我,告訴我我身上沒有一絲突厥人的血脈……”
雖然被賦予了“阿史那”這個突厥王族姓氏,成為高貴的可汗子孫,其實阿史那勃格並非突厥人,他是流亡到長安的波斯王族之後。波斯滅亡後,部分王室東逃至長安祈求唐皇帝幫助他們復國,這個心願始終沒有實現,王室中的許多人乾脆留在中原生活。他祖父被李元宗的祖父收養,他長大後又成了李元宗的義子,家族中的波斯印跡早已不剩多少。
李元宗祖上是突厥王族,不是純粹的漢人,但他們家祖祖輩輩和唐皇室聯姻,娶了好幾位公主,李家公子們自認為血統高貴,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