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不起其他沒有機會和皇族聯姻的族人,也瞧不起阿史那勃格這樣的波斯胡。
阿史那勃格忠心耿耿,一心侍奉孝順義父李元宗,生死關頭,寧死也要保義父周全。
然而回到太原後,義父寧願原諒密謀暗殺他的兒子們、從那幫禽獸不如的蠢貨當中挑繼承人,也不願破格給予他世子之位。
他被其他兄長排擠,義父斥責其他人,誇他憨厚忠順,漂亮話說了又說,最後卻總是用和稀泥的方式偏袒親兒子。
一切只因為血統。
阿史那勃格當不了突厥人……也不可能被漢人接納,他現在也不知道該把自己當成什麼人。
所以看到周嘉行時,他感到分為親近。
從周嘉行身上,他看到那種完全不將血統放在心上的坦然和自在,不管遭受多少白眼和侮辱,周嘉行都是這麼鎮定。
這個人真的從來沒有因為血統被質疑而感到彷徨憤怒麼?
他是怎麼做到的?
阿史那勃格是個粗人,並不想和那些文縐縐的漢人那樣糾結於自己的身世血統,但這幾年的經歷一再提醒他,血統何其重要。
連義父李元宗這樣敢於篡位的奸雄都固執地因為血統出身偏心,世人的血統觀念只會更加根深蒂固、無法撼動。
一次次的失望教會阿史那勃格,不管他立了多少功勞,義父始終只把他當成外人,一個可以任意驅使的、比其他人要可靠的親隨。
阿史那勃格一杯接一杯喝酒:“蘇郎,你真的把自己當漢人了?”
周嘉行搖搖頭。
“我既不是漢人,也不是蘇部的人……我只是我而已。”
阿史那勃格愣了半天,搖頭晃腦:“不懂你在說什麼。我看你在中原待得太久,說話也跟著變味了,非要人猜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周嘉行聲音低了些:“你的兄長敢當面叱罵你為胡奴……內裡的緣由,你真的不懂?”
阿史那勃格抓抓頭髮,“還有別的原因?”
周嘉行放下酒碗,看一眼主座的方向。
阿史那勃格張大嘴巴,一臉詫異。
片刻後,他還是搖頭:“什麼意思?和小皇帝有什麼關係?”
周嘉行垂下眼睫,意味深長地道:“長安無人敢叱罵胡奴……可以罵突厥奴、羯奴、高麗奴……唯獨不能罵人是胡奴。”
阿史那勃格閉上嘴巴,皺眉認真沉思。
片刻後,他目光一亮:長安百姓看不起胡人,但卻不敢當眾罵別人是胡奴——因為皇室中有胡人血統,所以他們罵不得!
而李元宗的兒子們敢這麼罵阿史那勃格,官員們敢罵,乃至於市井百姓也敢這麼譏笑他,正說明皇室的威望早就大不如前了,李元宗的兒子們忍不了太久,百姓們也已經徹底對皇室失望。
“所以……你不是來幫小皇帝的。”阿史那勃格想明白後,陡然一股寒氣從腳底直往上竄,“你和我義父到底達成了什麼協議?”
周嘉行默然不語。
阿史那勃格想了想,小聲道:“畢竟相識一場,你可別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不過我那幾位兄長,隨你怎麼算計。”
說到這裡,他悚然一驚。
從他剛才訴說自己的不滿開始,就已經是周嘉行手中的一顆棋子了。
阿史那勃格搖搖頭,自嘲地一笑。
算了,反正利益一致。
席上眾人酒酣耳熱,大殿外忽然傳來內侍尖聲通報的聲音。
宴席最外面的幾名官員聽清內侍口中喊的話,臉色大變,碰翻食案上的酒碗,哐當聲響成一片。
歡快祥和的氣氛頓時被打破了。
官員們面面相覷,小聲議論。
小皇帝臉色沉下來。
內侍一路小跑,奔至小皇帝身旁,附耳低語幾句。
小皇帝忍著怒氣道:“朕倒要聽聽他們怎麼大放厥詞!”
周嘉行和阿史那勃格對望一眼,明白這是契丹人送來宣戰國書了。
小皇帝離席,拂袖而去,文官們忙舉步跟上。
周嘉行刻意放慢腳步,走在最後。
阿史那勃格留了一個心眼,看他故意落後,也不急走。
等他二人最後走進側殿的時候,聽到小皇帝怒吼了一聲:“痴心妄想!”
內侍跪在他面前,抖如篩糠。
契丹王親自率兵南下,大兵壓境前送來國書,要求小皇帝答應他的條件,否則就帶兵踏平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