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旁邊一聲:“都頭?”
那個被喚來的小個子衙役是個乖覺的,頗有些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覺悟,見沒了自己的事,趕緊向武松行禮告別:“都頭你忙,小的還要回去收拾東西,這就告辭了——都頭交代的事小的不敢忘,一定查問第一,探親第二,不問出都頭家那老房子下落,回來任都頭罰!”說完一揖到地,小跑著走了。
得,這下子把潘小園方才沒聽清的那點“密謀”都抖落出來了。潘小園臉色一白,覺得自己現在被滅口都不算奇怪。
武松點點頭,揮手把那人打發走了,再一低頭,英氣的眉毛已經微微皺起來,追問道:“你說我哥哥今日還沒回家?”
這份擔憂和焦急不是裝出來的,也就顧不得跟嫂嫂避什麼嫌,“我隨你去找。嫂嫂都尋過哪裡,沒尋過哪裡?”
潘小園趕緊推辭:“多謝叔叔,不必了,我自己找就行,你……你回去早早休息,別耽誤明天早起。”
武松把她這話當西北風,下巴一揚,往外一指,“煩請帶路。”
潘小園只好乖乖向後轉。陽穀縣雖然生活安穩,民風卻不見得多淳樸,也許是擔心她大晚上一個人在外面走,不安全?不過也可能只是信不過她而已。
不過不管怎樣,武松似乎沒有滅口的意思。潘小園心裡一鬆,五臟六腑歸位,趕緊應了,小心把那裝吃食的籃子挎在左手邊,隔在兩人中間,往縣衙廣場便走。走了兩步才發覺,似乎是穿越以來,頭一次和比自己高的人並肩走……
武松不說話,除了偶爾長長的喊上一聲“大哥”,便是沉默。周圍行人稀少,家家閉戶。潘小園忍不下這安靜。平日裡她不介意孤獨,但身邊跟了這麼個太歲,總覺得靜默裡藏著什麼殺機。
跟他沒話找話嘮家常:“家裡最近一切都好,叔叔莫要惦記。”至於邀請他找點空閒常回家看看,這種話絕對要省略。
武松“嗯”了一聲,“多謝嫂嫂扶持。”
原來他也知道自家大哥是扶不上牆的爛泥。潘小園心底嘆了口氣,接著胡扯:“大郎每日賣兩文錢的炊餅,費力不討好,因此我今日幫他做了雪花白麵炊餅,一個賣五文,想來能收入翻倍,以後的生活不至於那麼緊張了。”
武松這才有一點驚訝,“這是嫂嫂的主意?”馬上又意識到這問話簡直是多此一舉,自家大哥賣了十幾年炊餅,何曾有過半點創新的念頭?於是微微一笑,不再問了。
兩人已經走過武大慣常做買賣的那棵大槐樹底下。武松並沒有在此停留,而是左右看看,伸手一指,徑直往旁邊一條寬巷子裡走了。這也是武大慣常喜歡走的路線。
潘小園急忙跟上。心裡湧起一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
穿越以來,和武松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互相說過的話,更是大約還沒有鄆哥一次嘴炮加起來的字數多。然而就這麼幾次隻言片語的交流,讓她覺得……武松對武大,似乎沒有她想象得那樣情深似海。
武松本就有性情孤僻的一面,對誰都是淡淡的,從來不在雞毛蒜皮的小事上浪費感情。得知武大失蹤,焦急歸焦急,卻不像市井之徒那樣大驚小怪,恨不得把整條街都翻個雞飛狗跳——這一點上,他和陽穀縣所有其他人簡直都格格不入。
也難怪,同一個窩裡孵養出來的,一個成了鴻鵠,另一個成了陷在泥潭裡的鴨子,何嘗還能有半點共同語言,往日的恩義卻是磨不滅,變成了捆綁一生的負擔。
對於武松,武大是他唯一的親人,然而他若是有什麼心事和思慮,恐怕武大是最後一個能聽懂的。
潘小園覺得,有些事,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不知不覺放慢了腳步,眼看武松目光掃過巷子裡每一個陰影和角落,人已經走到了自己前面,終於鼓起勇氣,叫他:“叔叔。”
武松立刻回頭,“怎麼了?”
潘小園深呼吸,把心跳壓回正常頻率,然後開口,以不經意的語氣說:“方才許是奴聽岔了,但叔叔若要詢問清河縣老宅的去向,何不直接去問你哥哥?還要差個外人去打聽?”
武松神情一滯,過了片刻,才慢慢向她走回來。潘小園直覺自己這次並沒有觸雷,硬起眼神,用目光又追問了一次。
武松靜了片刻,才微微嘆口氣,低聲說:“家兄愚鈍,這些事,不一定會放在心上。況且……”
潘小園頭次在他臉上看到了些許為難的神色,一個忍不住,幫他補完了這句話:“你怕他愧疚?那棟清河縣老宅子,是不能隨意賣的,對嗎?是你祖上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