鄆哥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一張臉一下子紅成了猴屁股,慢慢站起來,伸手一下下捋著他那油頭髮,有些難為情。
“嫂子不瞞你說,那個……獅子樓的掌櫃昨天剛叫住我,說他們做炊餅缺人手,那個、我有些經驗,讓我去幫工,工錢從優……今兒你們要是想不出主意,明天,明天我大約就要去獅子樓那裡幹活了……對不住,他們開的價實在挺好的……”
武大眼睛瞪大,又是委屈,又是生氣,一副“連你都拋下我”的神情。
鄆哥慢慢從籃子裡拿出剩下的三四個梨,朝潘小園討好兮兮地捧過去:“你們拿去吃。”
這算啥,分手費?
潘小園突然覺得這孩子實在可愛得緊,撲哧一聲笑了,雪梨給他放回去。
“去啊!幹嘛不去!他們獅子樓新鼓搗出的炊餅作坊,必然缺人手,必然高價僱你,這時候不去敲他們一筆,你是傻啊還是傻啊?去去去,要不是他們不收女的,嫂子我還巴不得去掙他們工錢呢!”
輪到鄆哥瞠目結舌。這位姐姐也大度得過分了吧,過去的商業夥伴轉眼倒戈競爭對手,她一點也不計較,還攛掇?
大約是在試探他?小猴子心裡彎彎繞,還是難為情地一笑:“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家裡困難些,我爹一直生病,需要錢……”
潘小園直接打斷他,“有便宜不賺是笨蛋,別扯那麼多有的沒的,就算再有十個你,能幫著我們打垮獅子樓?到時候大家一起喝西北風我還嫌你擋位置呢。去!”
鄆哥激動得不知是笑好還是哭好,一連串作揖,一邊道謝,一邊推門跑遠了。
留下一臉懵圈的武大,背靠著那一擔子賣不出去的炊餅,哭喪著臉,問:“娘子,那、那我幹什麼去?”
潘小園一臉疲憊,“家待著。”
說完就走到房門口去下簾子。腳踏出去的時候,似乎踢到了什麼東西。低頭拾起來一看,是個細白小瓷瓶——德信堂出的燙傷藥,此前玳安送過兩三次,模樣她早就看熟了。
瓶子下面壓著一張厚白宣紙,寫著八個小字,這回不是深情款款的瘦金體,而是嬉皮笑臉的行書:“燙手山芋,早扔為妙。”
潘小園深深吸口氣,腦子裡一片空白。過去的晉江寫手潘六姐,叱吒風雲的商戰也不是沒寫過,最後的結局無一例外全是主角逆襲啪啪打臉。可現如今她才真正見識到世界的殘酷。賣炊餅的武大郎不管在後世多麼膾炙人口婦孺皆知,在現實中的陽穀縣,他連塊山芋都不如。
武大懊惱地在堂屋走來走去,一面嘟囔:“早知道就不該聽鄆哥小鬼頭的話,接什麼大生意,就該聽我兄弟的話,安安分分挑擔子,等他回來……”
潘小園一瞬間失神:“你兄弟。”
武大點頭控訴:“我兄弟不在,誰都欺負我!要是他在……”
潘小園頭一次對武松產生了不合時宜的強烈的親切感,怎麼把他給忘了!在西門大官人翻雲覆雨的洪流中,這個厲害的角色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別說稻草,就算是棵仙人掌,也得抓牢了!
耐心安撫武大:“咱們在家裡等你兄弟回來,有他撐腰,獅子樓老闆必然不敢再這麼玩下去。家裡的錢雖然剩得不多,但省吃儉用三兩個月,應該還能撐得過去。”
說到最後,底氣漸足,自己給自己鼓勁。西門慶想拿他的權勢逼人就範,本姑娘偏偏還不吃這一套。雖說眼下跟武大搭夥的日子也挺憋屈,但兩害相衡取其輕,身邊的這位起碼整不出什麼太多的么蛾子。
潘小園蒐羅出家裡所有的現錢。籃子裡一小把,能有個一兩百文;床底下拆開來的一貫;嫁妝箱子裡還有半貫,是她這些日子隨手藏的私房錢,這會子為了生活,少不得也拿出來。箱子再開一層,就看到那一沓子光鮮亮麗的錢引,多看一眼就恨得她牙癢癢。
武大在旁邊看著她數,小心翼翼地提醒她:“娘子,這些錢不夠……要麼,咱們去借點……”
潘小園覺得希望不大。武大上次借錢,那是人命關天,街坊鄰里總不能見死不救。然而現如今,人人都親眼見到武大家生意做得紅紅火火,這會子還伸手借錢,誠意呢?
武大向來不怕拉下面子,還是低著頭出去了。潘小園一個嫁妝箱子還沒理完,就見他垂頭喪氣的空手回來,說果然如娘子所言,四鄰八家都是微笑搖頭,他把錢引拿出來做抵押,也沒一個認的。
這也怪不得他。潘小園勉強朝他笑笑,伸手從箱子底下扒拉出一枚金鍊子。那是過去潘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