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有點呆,醒來之後還沒說過一句話,醫生查房問他問題都是一言不發。
小護士感覺病人來頭不小。
房間走廊上,大門前,還有門口沙發邊,一路走來都守著黑衣黑褲酷炫無比的保鏢。
警察也來過呢,態度倒不像審訊犯人,小護士很好奇,但又沒法問。
她進屋麻利給病人換了一瓶吊瓶,藉著調整點滴流速的動作偷偷觀察病床上的男人一眼。
男人頭上包著紗布下巴包著紗布,右眼也蒙著紗布,整張臉就只剩下一小半了,她每次來的時候他都在睡覺,眼睫毛倒是挺長的。
小護士八卦了一秒,放下點滴轉身離開。
經過門口高大保鏢的時候照例不痛不癢吩咐了幾句病人的情況,讓他們有事按鈴,那保鏢長得可兇,不過說什麼都認真聽著點頭。
小護士推門出去了,房間裡恢復一片安寧。
加溼器在床對面的櫃子上冒著白煙,片刻之後霍城睜開了眼。
他一直醒著。
從手術麻醉中清醒過來之後他就沒再睡過,卻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顧三緊密觀察著病床方向的情況,霍城剛剛睜眼他就察覺到了,顧三也不開口,他不知該說什麼,霍城沉默,他也跟著沉默成了一座雕塑。
只是這一次劇情卻沒有按照既定的劇本走。
僅僅靜默了幾分鐘,霍城忽然開了口。
“…安潯呢?”
他氣息很弱,剛剛拔了呼吸器勉強可以自主呼吸,說一句話都艱難,聲音啞得像老舊鋸子磨過潮溼的木片。
顧三趕忙幾步走到了床邊,對上那隻淡淡朝他望來的眼。
“安小姐她沒事,救回來了!只是不在這家醫院裡,他們那些受害人都收治在第一軍醫,我去看過了,只是不是家屬謝絕探視…”
顧三趕緊彙報,一串說完發覺那隻黑沉沉的眼依舊靜靜盯著自己。
顧三頓了頓,不知自己還能說什麼,硬著頭皮想了想:“…爺您也沒事,醫生說了,手術很成功,彈片都取出來了,沒有傷到經絡應該不會留下後遺症!”
“嗯還有…安小姐那邊是真的沒事,我託人去打聽過了,她應該只是受了輕傷,沒有生命危險,應該過段時間就能出院了,然後,然後應該就能過來探病了!”
顧三絞盡腦汁,最後這一句是他脫口而出自己加的。
加過之後他又有些後悔,他只是一股腦想要爺放心開心了,說過之後卻又擔心那安小姐如果出院了卻不肯來探病會怎麼樣,而且…
當他再次心虛望上那隻青黑的眼,看見裡頭淡漠一片的情緒,顧三發覺他似乎是理解錯了,爺他,並不見得想要安小姐來?
好在下一秒霍城就收回了視線。
病床被調高一定角度,他半躺在床頭,垂眼盯著自己的指尖。
安潯很好。
她很好,她沒事,只是受了輕傷,很快就能出院了…霍城慢慢消化掉顧三的話,他靜靜望著的地方,一半雪白一半漆黑,只有半張畫面。
“…我的眼睛?”
霍城再開口的時候,顧三覺得自己真該咬掉自己的舌頭!
他不該把安潯訊息彙報得那樣喜氣洋洋的,結果他不但事無鉅細都說了還添油加醋加了自己的判斷,卻是避重就輕忽略了當下最重要的問題…
眼睛…
顧三甚至沒有敢再抬頭看上一眼。
這個問題比剛才那個問題棘手千百倍!
他卻是不得不答…
“醫生說,您的右眼被利器刺傷,伴隨灼傷,有些嚴重…”
“眼球裡的碎片手術時已經取出來了,就是,就是…”
死寂般的空氣裡,顧三掙扎著,幾秒的停頓,都像幾個世紀一般漫長。
“就是視網膜受損,眼球晶體也被破壞,很可能…”
“好了,不用說了。”
那艱難乾癟的言語終於被一道淡淡男聲打斷,顧三立馬閉嘴,偷偷抬眼朝著病床那頭望去。
這個病房裡所有的東西都是白色的。
白色的床單白色的被絮,白色枕頭白色病號服。
點滴在床頭一點點落下晶瑩,牆角的加溼器緩緩吐露雲霧,霍城靜靜垂著眼,他露在外頭的左眼,睫毛是那片雪白裡唯一的一道黑色影子,那樣幼細,脆弱孤寂。
然後那道影子也從眼前消失了。
他給他留下一片白茫茫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