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商務印書館的《東方雜誌》、《申報》與《商報》的編輯在凌晨三點收到一卷膠帶; 連夜將前一日的報紙推翻重製,終於使得這批照片趕在九點上班之前; 準時投遞到上海各大洋行、公寓與門店。
所有擁有晨起讀報習慣的人; 在翻開這銷量最高的報紙時,發現不論報紙幾乎所有篇幅都用來披露一組照片; 一組在這漫長停電夜裡慢慢滋長的惡魔; 竟與全上海人一齊靜默無聲度過長達數月的安眠夜。
一張照片上印著以數以千計的試管、錐形瓶與透明密封罐中懸浮在福爾馬林裡的人體器官、成形胚胎與嬰兒。
一張照片印著數以萬計儲藏於冷藏櫃的培養皿,上面的日文標籤與相應的文獻資料,都用簡明扼要的漢字翻譯了過來; 其中諸如“鼠疫桿菌培養皿”、“牛血粉(〇三三)培養皿”、“人血(石井)粉”字樣,在報紙頭條用黑體鉛字印得觸目驚心。
除此之外; 還有一條最為重磅的照片; 是存在於一沓名為《中華猿解剖實錄》卷宗裡的——卷宗上一副照片,一個男人被綁在手術檯上,三個穿白罩衫和膠皮手套的醫生正在對其進行活體剝皮; 下附日語,美其名曰——燒傷治療素材。
一套生化裝置副本開頭寫著這樣一句摘要:“虹口紡紗廠醫院進行的共九十組〇三三試驗死亡率高達百分之九十點六二,足以證實這種武器驚人的殺傷力,亦足以證實陛下的英明武斷。”
……
三家報社聯合披露; 讓這本就比其他城市更為商業、娛樂化的上海城,在四月二日整一天,整個地動山搖了;而在當天凌晨遠送到全國各地其他城市的當日份報紙,也在未來幾日陸續將訊息廣播到這片遠東大陸上。
而當夜沒有收到這卷秘密膠捲的其餘報社; 大部分都在報道六週實驗成功完成新研究的“中日英友好晚宴”;而這些不合時宜報道,正從側面烘托這組照片的聳人聽聞與這場晚宴的荒誕不羈。
照片與報道來得極快,幾乎打得公共租界工部局、日捕股與南京措手不及。南京在向工部局提交拘捕令及武裝軍人進入租借地進行拘捕的申請。得到工部局英美法三國批覆後,立馬下令派遣二十五軍六師二團團長宋竟如帶大批二十五軍武裝士兵趕往上海進行武裝警戒,以防群情激憤下,有“心懷不軌之徒”企圖煽動人群發起暴|動時,方便隨時鎮|壓。
在這個黎明時分,這個城市從黃浦江上發出第一聲低愴悲鳴時,仍有一些報紙在報道一些花邊新聞。如果一些人這一早格外無聊,興許會留意到其中夾雜著一條訂婚訊息,是關於林鄭兩家的。
楚望睜開眼來時,入眼是一片寂靜的白——白的牆,白的天花板,白枕頭與白棉布床單。
一片寂靜的白裡,白的牆與窗簾外頭隱隱有低語聲。她微微動了動,全身都發軟無力,頭尤其的痛;嘴裡幹到唇跟齒也有些黏住了。嗓子又痛又啞,張嘴講話時控制聲帶發生太過用力,嗓音有些嘶啞,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變聲成了個男人。
拯救會的白人救助會女護士聞聲趕過來扶她,用蘇格蘭腔關切的問:“想喝水嗎?或是想去盥洗室嗎?你腦部有一些輕微震盪傷,會有一些頭暈症與噁心嘔吐感。不想不舒服就躺好不要動,有事請讓我與瑪麗來扶你。”
她略一搖頭,一陣暈眩感襲來。啞著嗓子問:“外面什麼聲音?”
“都是來的找你的,你的朋友和親人。但是你不能受打擾,女士。看護時間只有十五分鐘,只能邀請至多一兩人……”
“都有些誰?”
“有許多人,約莫十個,早晨來了一些,走了一些。哦,對了,送你過來那位軍官同我保證不和你講話的前提下,我答應他替你守病床,剛才才出去,似乎是給你帶病號飯的去了。”說起和年輕男女有關的事,女護士講的眉飛色舞,話也變多了,“外面來看望你的,有三個是波蘭人、荷蘭人美國人,等候了一上午,已經走了,給你留了花,說明天再來看望你。有個混血女孩,其他都是中國人。中國人名字我都不太記得,就記住了個斯,斯什麼,我再去問問。”
她叫住護士,“可以請他進來麼?
“斯?”女護士一挑眉,“好的。”
女護士出去叫人時,她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頭部與額頭連著下巴已經嚴嚴實實包紮起來,只留了張臉在外頭;她身上衣服也換成了乾淨的棉麻病號裙。她這個樣子一定很好笑,她想,大約像是個天主教尼姑。
門口響起動靜,一抬頭,她發現那個“斯”竟然是斯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