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胥柔在這種場合下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在場的女眷不是晏殊的親屬,就是摯友的家眷,許多人早就相互認識,聚在一起分外熱絡,只有她,孤零零一個人,既放不下身段進入別人的圈子,也沒有獨來獨往的勇氣。
可她請明姝過來,並不只是為了解圍,更是為了她心底的小算盤。
“晏夫人,您可知道,前堂都來了哪些賓客?”胥柔有些羞怯地問。
明姝倒是聽晏子欽提起過,道:“都是些年輕士子。”
胥柔點點頭,用蓄著長指甲的手拉住衣袖,半遮著臉,四下觀瞧,極謹慎的樣子。
“晏夫人可知道,歐陽修是否在其中?”
明姝不禁皺起眉,心道這位胥小娘子也太大膽了些,即便歐陽修在場,她還要冒著被全場賓客撞破的風險,逾牆窺隙地去見他嗎?何況聽她之前在袁家的意思,歐陽修與她連一面之緣都沒有,冒然前去,多半會把人家嚇到。
胥柔見明姝眉頭微蹙,怎能不知她心中所想,期期艾艾道:“我……我不過想見見他。”
其實,明姝也好奇這位名垂千古的才子是什麼模樣,尤其是此時他尚年輕,意氣風發,風華正茂,不似書本里那般,只是一串串冰冷的名字,老邁的畫像。
可是總不能為了一己之私就誤人子弟吧。
於是,明姝道:“胥小娘子豈不知人言可畏?”
胥柔道:“若是旁人和我說這話,我信,若是晏夫人說,我便不信。”
明姝一驚,心道胥柔這是何意,難道把她當做臉皮厚似城牆,幫忙不分場合的人嗎?此人多是非,又想起她在臘梅會上面對晏子欽滿臉飛霞的樣子,暗道此人不宜深交,正想找時機離去,胥柔又泫然欲泣地開口。
“晏夫人,您還記得我表姐的事嗎?”
說起袁意真,明姝不由得一愣。袁意真是她心頭始終邁不過去的一道坎,因張麟陷害妻兄之事暴露,張、袁兩家再也沒了做親家的臉面與情分,義絕一事已成定局,袁意真即將脫離苦海,重獲自由。
可是在目睹了父母的置若罔聞後,袁意真已經心灰意冷,言語間透露出看破紅塵之心,意欲尋一處可託身的清幽禪院,青燈黃卷,了此餘生。
若說她在這世上最感激的朋友,袁意真若論第二,便無人能論第一了,那種愛莫能助的無力感深深烙印在她心裡,一切悲劇的根源就是盲婚啞嫁,如今她的表妹又面臨同樣的問題,明姝不由得心思微變。
胥柔又哀哀乞求道:“曲家姐姐,您就忍心看我步表姐的後塵嗎?”
明姝嘆道:“此事本就不宜聲張,遑論是在別人府上,於人於己都留不下好名聲,急不得。”
說完就在胥柔悻悻然的眼神中離去。
而此時,身在前堂的歐陽修正白著臉和同樣不知所措的王拱辰躲在角落裡面面相覷。他手裡拿著一卷帶著摺痕的字,正是要交給晏殊那幅。
“怎麼辦,折得像破布一樣!”歐陽修萬念俱灰。
王拱辰無語,道:“還不是被你壓的……”
歐陽修道:“你不推我,我怎麼會壓到它?”
王拱辰道:“是你先騙我要給我找……找……”
歐陽修道:“找新婦?”
王拱辰道:“無恥!”
倘若胥柔有知,一定會慶幸自己今晚沒能見到歐陽修,否則憑著他此時的蠢樣,她一定會回家和父親大鬧三百回合,誓死不嫁,若是如此,此生就要與這個令她心折的男子失之交臂了。
月影漸高,絲竹聲繁,晏殊照應過前堂計程車子們,又返回後堂和親朋相聚。府中婢女們已擺好了家宴,因晏子欽是晏殊的同族,便和明姝一同入內室,和府上衙內們一一見過面,又重新向晏殊的正妻行禮,這才入席。
晏殊文采風流,又喜作小詞,席間少不了命官妓彈唱,唱的皆是他的新作,其中一曲《浣溪沙》,明姝覺得分外耳熟,仔細聆聽,下闕唱的正是知名的“不如憐取眼前人”。
她心道這曲子必然是晏殊在宴會上為歌妓譜寫的,再看他的夫人,面上並無絲毫不悅之色,似乎已司空見慣了,不由得一陣心寒,若有所思地望了晏子欽一眼。
晏子欽要是如此風流,她一定受不了。
晏子欽似有察覺,微微側頭,裝作斟酒,不著痕跡地看了明姝一眼,但見她面帶猶疑,雖不知是為了什麼,卻能體會到她的失落,於是在桌下偷偷握住了明姝的手。
明姝一愣,面上卻不敢露出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