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歲月,到最後都是個不入流的流外官,那才是皇室聲威得以鼎盛的時候。
別人看話本子,看得是悲歡離合,世情百態;秦琬看得卻是皇權與世家的爭鬥,人心的取捨與渴求。
裴熙當然不認為這是秦恪教得好,他只認為秦琬的天賦好,當然,自己的影響也得算一半功勞。
秦恪不大讚成女兒看這種市井流傳的話本,唯恐女兒被情愛所迷,移了性情。沈曼也擔憂這一點,縱喜愛女兒陪著自己,由她陪伴一會兒,也會找理由將她打發走。故一遇著機會,秦恪就要對女兒說幾番大道理,總歸是身份特殊,皇室血脈尊貴非凡,不可輕許他人之類的話語。
這一次,他本再說幾句,忽聞倉促卻十分有力的腳步聲響起,不由循聲望去,便見趙肅急急走來,到書房門口停住,行過大禮後,一貫沉穩的面上竟有幾分喜色:“大郎君,天使來了!”
三年前險些遇刺的驚險始終在秦恪的腦海中揮之不去,趙肅的沉穩、果斷和勇武亦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是以趙肅傷一好,秦恪就將戍衛之事悉數交予他負責,就連週五從折衝府借來的兵士,與他打過幾場之後,對這位趙九郎都是服得很。趙肅也不負秦恪所託,一掃之前的頹唐之氣,將秦恪一家守得滴水不漏,被秦恪誇獎過許多次也罷了,竟得了裴熙一句贊,可見難得。
從趙肅嘴巴里說出來的話,自不可能是什麼調侃,秦恪霍地站起,震驚之色溢於言表,忍不住問:“當真是天使?”
他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趙肅,就見趙肅喜氣盈腮,重重點頭:“確是天使,不僅如此,來人自稱姓沈,是沈娘子嫡親的侄兒!”
沈淮,居然是沈淮來了!
既是如此,那就不可能是賜他一杯毒酒,而是招他們回去了!
秦恪唇角的弧度慢慢擴大,眼角卻有了淚痕。
似哭似笑,端得怪異。
秦琬自然也是歡喜的,但她自小在彭澤長大,哪怕父母說一千,道一萬,將長安的繁盛說了個遍,她心中也沒什麼概念,便存了一絲理智,為避免父親失態,提醒道:“阿耶,咱們快去告訴阿孃這個好訊息!”
被女兒這麼一說,秦恪如夢初醒,急急往門外走去。秦琬正欲跟隨,想到裴熙說三年就是三年,當真是神機妙算,鐵口直斷,下意識往他所在的方向看去,卻見裴熙神情淡淡,攏了攏衣襟,沒什麼喜氣,不由奇道:“旭之哥哥?”
裴熙見狀,笑著搖了搖頭,說:“以後斷不可這樣稱呼我啦!至少這一路不行。”
聽他這樣說,秦琬稍稍一想,不由駭然:“你是說……可,可……”
“大郎君遇刺,三年後聖人才知曉這一訊息,我怎能全身而退?”談及性命攸關的大事,裴熙依舊傲慢而從容,“我若不一路坐著囚車,由人看著回去,聖人的臉面往哪擱?”總不能直接告訴世人,裴熙送了摺子,卻被上頭扣下了吧?
無論幕後黑手是誰,在明面上,這件事,註定是裴熙的失職。
這,便是皇室一貫的做法。
內裡再兇險,再腥風血雨,對外也要一律抹平,父慈子孝,一排和樂。就像戲本子裡寫的一樣,聖人永遠是不會錯的,錯得是矇蔽聖人的奸臣。只要除了奸臣,為忠臣平了反,聖人依舊是完美無缺的聖人,被人歌功頌德,祈求他萬歲萬歲萬萬歲。
秦恪見他們沒跟過來,便回過頭,招呼道:“裹兒,旭之,怎麼還不過來?”
不等秦琬說什麼,裴熙淡淡一笑,利落起身:“這就來。”
秦琬盯著他的背影,神色複雜到極點。
對裴旭之來說,皇室是君,他是臣,故諸皇子的爭奪牽連到他,永遠只會是他錯,那我們一家呢?對外人來說,我們是君,可對聖人來說,這全天下的每一個人,都是他的臣子,除了遠近親疏外,沒有太大的分別。
既是如此,與其用血脈相連,能名正言順奪取他椅子的自家人,還不如用沒有血緣,註定只能做一輩子臣子的外人。
阿耶明明沒有錯,但聖人為了太子,硬生生聽信了一個拙劣的,誰都知道是攀扯汙衊的謊言,讓他們一家在外流放了十年。偏偏他們還不能有任何怨懟之言,否則就會有性命之危。如今聖人好容易想起了他們,他們必須對聖人感恩戴德,用十二萬分的熱忱和孝心去回報聖人的寬容體恤,這豈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再沒有哪一刻能像現在這般,讓秦琬認識到聖人的絕對權威,正因為如此,她的喜悅被衝得半點不剩,手腳已然冰涼,但她的心卻如野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