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忍?”這一下可把段君銘急了,他幾乎想吼她了,但瞧她可憐巴巴的模樣,哪還有什麼責怪的心思,一顆心跟著揪得高高的,連忙高聲喚著瑛娘。
瑛娘聞言進來,一見楚今朝的模樣,嚇了一跳,道:“公子,夫人要生了呀!”
段君銘一時間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恍然過來。他這次來這裡,本來就是因為算日子快到了生產,所以才過來等著的。結果,這幾日的相處,讓他幾乎忘了這件事情,只想與她就這樣“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地相邀讀書,就這樣天長地久下去。
曾經只能在古詩裡讀到的浪漫溫情,沒想到自己也有能擁有的一天,讓他沉湎於其中不能自拔。
孩子一出生,他就再也沒有理由留下來了,而這大半年來他們儘管不常見面卻相處融洽的關係也要結束了,更重要的是,她也再不是他的“夫人”了。
“公子,你還傻什麼呀,快放下夫人!”
“哦,哦。”他幾乎是手忙腳亂地要鬆手,但才稍稍鬆開就覺得不對,又小心地把她抱起,放到床榻上去,而她,整個過程都只是咬著牙,一聲不吭。
他放下她才要起身,她的五指緊緊地抓著他的袖子不放。他心中一柔,以為她是害怕,想他留下來陪她。但是,才剛這樣想著,她的手就很艱難地放開了他,道:“你出去。”
是因為疼啊。
他覺得失望又心疼,瑛娘推著他出門,他三步一回頭地望著床上的她。她依然只是緊咬著牙關,抓皺了身下的床單。
他站在門口,看著瑛娘開始忙前忙後,早說好的產婆也很快就來了,鄰里幾個有過經驗的女眷也來幫忙。他在門口不停地被推來搡去,看她們進進出出地準備著,然後,門關了。
紛揚的雪被風帶著,飄到他的脖子來。涼。他卻絲毫不覺,透過窗子望著裡面的昏黃燈火。屋裡聲音嘈雜,產婆控制著生產節奏,幫她鼓著力氣,也指揮著其他人各忙各的。“用力”、“吸氣”、“擦汗”、“哎呀”“看見手了”……各種各種各樣的聲音,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混亂地在他耳邊嗡嗡作響。
然後,他忽然意識到,為什麼什麼聲音都有,卻唯獨沒有她的聲音?生孩子,不是最該聽到產婦的聲音的嗎?
“哎呀,糟了!孩子是橫著的……”
一個尖利的聲音忽然劃破混亂而來,重重地一錘敲在他的胸口,完全瞧傻了他。
難產嗎?
他完全沒考慮到這一點,這時候的醫療條件,稍不順利的生產,一屍兩命太常見了。
今朝也會這樣嗎?
前所未有的害怕讓他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
他陡然抬腳踹門,待著滿身的風雪闖了進去。一個大嬸立刻衝過來要把他推出去,他站在那裡紋絲不動。
點滿了燈火的屋子燈影幢幢,只讓整間屋子都滿是橘色,但看在此刻的他的眼裡,卻全是血色。他被床褥上刺目的血色刺激得幾乎站立不穩。
可是他的今朝,明明疼得連臉都扭曲了,卻還是一聲不吭。
推他的大嬸被他輕易躲開,他慢慢地走過去,對趕他的人充耳不聞,耳畔只剩下她未喚出聲的“疼”。
他趴在她的床頭,慢慢地幫她擦拭面頰上的汗珠,他清晰地看著她映著燈火的臉龐緩緩地綻開血絲,在肌膚底下張牙舞爪。
他心如刀絞,恨自己為什麼要執著這個孩子,讓她受這種苦。
“今朝,潯陽城就快建好了,你不會缺席的,對不對?”他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在她耳邊慢慢地說著,“南北河運等著你才能開工,你不會放下的,對不對?”越說著,他輕輕地笑了,“這些工程將怎樣造福百姓,沒親眼看到答案你不會甘心的,對不對?沒將這些都寫進你的《今鑑》,沒幫穆玄景洗冤正名,沒看著楊冕長大成人,沒看到這天下太平富庶,你都不會甘心的,對不對?”
他說著、笑著、卻是苦澀著:“所以,今朝,你叫一聲好不好?你不叫,朕真的好心疼。”
他沒意識到,酸澀的眼淚已經滑過了他的臉頰。
楚今朝睜開眼睛,歪過頭來,看著他,裂骨的疼痛扭曲了她的臉,卻沒有扭曲她的笑。她緩緩綻開笑,卻是搖了搖頭。人活著就是這股氣,氣一洩,就什麼都沒了。她鼓著這股氣,咬牙拼盡最後的力量,將那攔在她人生命道上的大石一腳踢開。
“哇”的一聲,小孩洪亮的哭聲叫響了安靜的雪夜。屋裡頓時又忙成一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