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梧繁華, 想必大人看在眼裡。”白蓮笑道,“林家之豪奢, 亦不是地裡刨得出來的。孟子曰:‘五畝之宅, 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 無失其時, 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 數口之家可以無飢矣’, 此乃歷朝歷代無不期盼之盛世。換成大白話,不就是人人有飯吃麼?但, 孟子游說列國, 難道真的是為了百姓生計?”白蓮嘲諷道,“長治久安, 為的是皇帝、為的是達官貴人,與百姓有什麼相干?我雖讀書不多,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還是聽說過的。”
林望舒但笑不語,這等空話大話,他們讀書人才是行家。誰不知道盤剝過了亦生亂,可想在朝堂站穩腳跟,就須得抱團。沒有利益,誰跟你抱團?如江南士紳,果真不知道攤丁入畝之妙麼?肉割到自己頭上,幾個人不叫喚。自隋唐以降,想要入朝為官,都必須經過科舉廝殺。
故提起名門,百年以上已算罕見。更多的是富不過三代的故事。即便是林氏宗族人才輩出,內部也是起落興衰不斷。要說管平波在蒼梧玩的那手,並不是沒有和談的可能。就如白蓮所說,土裡能刨出幾兩銀錢?再則華夏治亂迴圈,誰沒幹過打土豪均田地的勾當。建朝頭六十年,皆是“王田”,不然哪裡來的盛世安康呢?
但虎賁軍的討厭之處就在於,管平波無田不打緊,手底下叫得上名號的亦是個個孑然一身。換言之,開頭王田沒關係,豪強自有底蘊,不出三代照樣能阡陌相連,但禁止土地買賣便不能忍了。雖然土地產出不多,但那是根基。只要根基在,宗族就能屹立不倒。好比鄭家,頹廢那麼許多年,有宗族供養的族學在,他不照例做到了禮部尚書麼?換個真泥腿子試試?昔日開元年間亦禁絕過土地買賣,後來廢止了。可林望舒不能保證林家能熬到廢止的那一天。何況,朝代交迭而宗族利益無損的,並不罕見。
白蓮見林望舒不說話,自顧自的接著道:“我們將軍,是極重商的。”
林望舒道:“以農為本,方是老成持國。”
白蓮笑道:“士農工商國之良,都是天下的基石,並重不好麼?”
林望舒道:“商戶多狡黠,易生亂象。將軍見識多廣,該知道呂不韋的。”
白蓮犀利的道:“無非是商人走南闖北不好監管。然大人多年身居高位,那戶籍黃冊,又真能拴住百姓,不使他逃匿隱藏麼?”
林望舒無言以對。
白蓮乘勝追擊:“什麼時候都少不了刺頭。可大多數百姓所圖不過安穩。耕者有其田,便是商戶慫恿,又能成什麼氣候?宋時亦是商貿繁盛,起義者幾何?”
林望舒學識淵博,笑呵呵的與白蓮探討起農商之別來。誰料白蓮不肯上當,陪著他嘮了半盞茶功夫,又把話拐回,只聽她嘆道:“田土雖穩,總要看天。不若城中房屋租賃省心啊。”
林望舒笑著搖頭:“城中才能蓋多少房?便是有房,又能有多少人?”
農業時代的地產,自是遠不如後世好做。畢竟以現階段的生產力,供養百分之五的城市人口便到極限。從利益上來說,是遠不如莊園值錢的。對此,白蓮亦無話可說,只得岔開話題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林大人當真不懼萬頃良田,不過是為人作嫁?”
林望舒深深的嘆了口氣:“娘娘是不給我們活路吶!”
白蓮噗嗤笑道:“又沒斷了你們海路,離活路還遠吧?”白蓮彈彈衣袖,漫不經心的道,“將軍穩打穩紮到今日,為的就是不想妥協的時候便不妥協。遣我來與你談,看中的正是你林家的海上的營生。然則,那起子海盜再是兇猛,到底不是你林家豢養的打行。你能與之合作,我虎賁軍自然亦可合作。再則,將軍素來對百姓和氣,不想使雷霆手段,只為避免百姓離亂。她連姜戎鐵騎都不放在眼裡,區區豪強勢力,”說著,輕蔑一笑,“不費吹灰之力耳。”
林望舒沉聲道:“娘娘果真不怕千古罵名?”
白蓮指著林望舒哈哈大笑:“林大人啊林大人,萬沒料到你竟也如此迂腐。千古罵名算什麼?人死了一抔黃土,今生都不能爽快,誰還理那身後事?文人筆如刀,那是爾等文人沆瀣一氣。然你可知虎賁軍治下每年有多少讀書識字的人?將軍之野心,爾等文人想都不敢想!待來日滿大街能寫會算的人,你以為你們還能似如今一般,千古功過憑你斷?”
聽得此話,林望舒沒惱,而是悠然的道:“千古罵名不過託詞。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娘娘不把讀書人放在眼裡,居於鄉野的讀書人,便能鬧出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