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身後那整齊站列的二十萬精銳大軍,全都默然不語。夜風拂來,響起的是一片片衣袂戰袍隨風輕揚的聲音,空氣中還挾帶著爆炸後的火藥味道,但也在慢慢淡去,就像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是不會淡去、不會消失的一樣,只是需要時間,需要足夠的時間。
現在,整個世界都很靜,隨著漸漸淡去的血腥、火藥氣息,剛才的那場戰爭似乎也沒有發生過,人們注意的是眼前的及尚未發生、抑或即將發生的事情。
遠處森林中,那些被先前的廝殺和爆炸所震駭的夜鳥,此時又開始出來啼鳴了,在這從未有過的寂靜中,歌聲隨著風比平時傳得更遠,似乎因為歌聲能夠如此廣闊地在這個世界傳出的緣故,它們的歌聲開始變得更為歡快和悠遠了。對它們來說,能在夜空下、在廣闊空間中聽到自己的歌聲,是一種極大的鼓勵,所以它們在為自己的歌聲而唱,而剛才的戰爭從它們展開歌喉的那一刻,已經被它們遺忘了。
這是一個在夜下歌唱者的幸福,卻不是那些生存著的人類的幸福。他們遠比夜鳥聰明,同時也比夜鳥更為愚蠢,他們總是不能很快地遺忘,抑或他們能夠遺忘,卻不能很快地高興起來,為自己歌唱。當他們很快地遺忘一件事情時,是因為另一件更為重要的事取代了那曾經的事情,他們不得不將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眼下即將發生的事情上,而不是他們有著夜鳥般的聰明。
但,不管是怎樣的遺忘,都是因為另一件事情的開始,夜鳥遺忘了戰爭,所以它們歌唱,而人們遺忘了過去,是因為又一場戰爭已經開始。
是的,屬於朝陽和影子的戰爭已經開始,兩人雖然站著沒有動,但所有人心中都感到他們之間的決戰已經開始了。
是一種用心體驗到的開始,他們已經聽到了那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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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片孤寂中,我走了來。這是我經歷了千百次輪迴後的又一次開始,我一直用每輪迴一次的生命記載著所經歷的世界,然後去尋找生命的本源,但我一直沒有找到。
從出發地,經歷無數的生存死亡,那一張張面孔從充滿渴望到最後的自我背叛,總是注滿失望。同樣,他們耗盡一生,以生命的開始,追溯著世界的開始,企圖對萬物的觀察找到他們形成的歷史。巨大的鳥嶼與巍峨的高山刻滿它們千萬年前歷史的痕跡,但這段歷史似乎並不是它們的起源,也許,在千萬年前,經歷某個時期的一起巨爆,才有了它們現今的形式,而在這之前,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卻無法從它們的歷史中找到。
於是,他們開始溯游,從千萬年前的那次巨爆開始,尋找另一段歷史的開始。他們從島嶼和山上的那一塊塊石頭開始,在它們已被遺忘的若隱若現的歷史中,設想著那次巨爆將它們從遙遠的幾萬裡送到這裡。在它們跨越了時間和空間的改變中,追尋著曾經有的生命痕跡,它們上面或許有一隻三葉蟲於某年某月某時拉過一堆屎,那堆屎見證了那個時期世界的生命,而在這堆屎之前這個世界的成因呢?他們無法從中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時代的久遠終於隔斷了想象力的進一步溯流。
於是,他們開始了另一種溯游。
在浩瀚無際的宇宙蒼穹中,他們觀察每一顆星的位置和執行規則,經過日積月累,他們試圖找出宇宙的成因,從每一顆星的分佈,再繪出在形成宇宙之前,它們的模樣,那時,也許還沒有星星,究竟是怎樣的一次裂變,才產生了現今的這個宇宙?又是怎樣的一種巧合讓他們所在的這個世界孕育出生命?這種因巧合而生存的生命是否就是這個世界的開始?
他們無法從這種推斷中肯定事實就是如此。
他們轉而又從人類的歷史中尋找這個世界的開始,經文所注,這個世界之一切生靈皆由神創造,並制定了這個世界的秩序。若是如此,那麼,在神之前,這個世界也就不存在,而神又是從何方而來?或許是來自另一個世界,偶爾的流放,讓他意興而來,創造了這個世界。如此說來,這個世界是由某種錯誤和罪惡而生成。那人在這個世界的意義呢?人的開始,是否就是罪惡的開始?這種從一開始註定了人類的發展必定是充滿了罪惡的歷史,無數的戰爭和屠殺才使這種歷史能夠得以延續至今。那麼,一切罪惡和不公才是這個世界真正存在的本源,人的生命在這個罪惡世界存在的意義就是順應這種罪惡,順應神所創造的秩序。
他們以人類經文和歷史為依據,得出的卻是令他們感到絕望的答案。所以,在死之前,他們惟一可以做的是背叛自己。這樣,他們便可以遠離那種生命終極意義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