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著她的臉,神情出奇地低聲下氣起來,如同在哄因鬧意氣而離家出走的小情人一般。這樣強勢的男人俯首立於她身旁,帶著那樣的神情,令觀者無不動容。
慕憬卻未有所動,似是思索了一番,開口道,“Abel,男的女的?完全沒印象。”轉身握緊程熠微的手,仰頭央求似地看向他,“程,我們走吧。”
MK仍不願鬆手。慕憬對著MK的眼睛,那是雙能融化一切的赤誠又炙烈的眼睛。她沒有迴避,一字一句地說:“祝您早日找到那位幸運的姑娘。”
陰鬱的眼神如一把利刃,快速斬斷兩人之間的種種相連。
出得大堂走兩步,慕憬懊惱地咒一聲,鞋跟陷進下水井蓋裡,用力卻拔不出來。腳下恨恨地使勁之際,程熠微已經彎腰屈膝,小心翼翼幫她把鞋子託著腳取出來。
她有點混亂,有點尷尬,訕訕地縮回腳。
“放鬆點,別緊張!MK已經上樓了。”程熠微小聲在他耳畔說道。
“嗯?我為什麼要緊張?我不認識他!你不會真以為我是什麼King什麼的吧,一個女人叫國王,你不覺得很好笑嗎?”
冷笑還在唇齒間含著,程熠微已經拉開駛到面前的車門,請她上車。一邊說著:“我覺得很好啊!I am the king of the world,很有氣勢!很霸道!”
慕憬冷笑出來,“但凡有錢的有權的都以為自己是世界之王!更有愚昧者還妄圖征服世界,從希特勒到前蘇聯,無數次慘痛的歷史經驗教育我們,霸權主義從來都沒什麼好下場!……想改變世界,想拯救地球……全世界顛覆了也拯救不了那些狂妄無知的人……”
……
“你笑什麼?”
“你小時候不會真有拯救地球的宏偉理想吧?”
……
“怎麼不說了?”程熠微對著凝滯的車內氣氛呼口氣。
“流年不利,言多必失!我現在正走黴運,我和老闆說這些做什麼!”慕憬悶悶地開口。頭轉向車窗外,過一會才意識到車子上了高速正駛離鬧市區,“停車,停車!”她喊。
程熠微故意踩了兩腳油門。
“停車!”慕憬捶著車門大喊,“我要取回我的車!”
“丟不了。”程熠微輕快吐出三個字,加速駛入二環主路,融入車流裡。慕憬望向窗外遠方漸漸沉靜下來,怔怔地不知所思。
她的側臉白皙柔美,緊抿著嘴,還是那副倔強的神情,儘管窩進寬大舒適的真皮座椅裡,依然保持著腰身的筆直僵硬,如同一隻全情戒備的困獸。
程熠微沉默良久,轉而開啟天窗讓自然微風流淌進來,巴赫G大調大提琴組曲舒緩地傾瀉一室。
許是音樂的作用,她漸漸地蜷縮起來,縮回爪子,像一隻獨自舔傷的小貓,頭微微倚在枕上,闔上陰鬱攝人的雙目。只有長長睫毛輕顫著,洩露出無限的心底事。
慕憬覺得大腦被催眠,有了些淺淺睡意,然而心底跳動著叫囂著,仍無法平靜。
她暗自問自己,隔著一萬多公里太平洋的距離和七年的時間,兩個人偶遇的機率有多大呢?茫茫三千萬人口的都市裡,兩個毫無聯絡的人偶遇的機率又有多大呢?她是個統計員,卻無力計算出這個小機率事件發生的可能性,更無力說服自己,MK的突然出現對自己是毫無目的和所圖的。
迎著初夏夜溫柔的風,打了個冷顫。他或許注意到了,很快將天窗關閉,冷氣調小,音樂聲更大了一些。
因著他的體貼,慕憬突然又萌生了錯覺,此刻她不想反抗,莫名的心安和前所未有的輕鬆漸漸襲來。
他停下車,清朗月光中凝視她陰柔的睡臉。最後,輕輕在她濡溼的眼角印下溫熱的吻。這個怕驚擾到她的吻,鴻毛一般掠過,太輕太輕,像是在做一個承諾,又彷佛什麼都不無法企及。
她一無所知。
她的眼角,如冰山一樣倉涼。
發動機停止運轉之後片刻,慕憬醒來。完全憶不起自己盹著後究竟做了幾秒鐘的夢,醒來時怔忪著,無限悵惘留戀。但她不願讓自己沉迷於虛無,那完全於現實無補。
很快地清理好自己的情緒,回覆到波瀾不驚的狀態裡。她對程熠微道聲“謝謝”,也不細究他的表情,抓起包朝樓上走去。
只把稍嫌無情的背影留給未來的Boss大人。
程熠微看著筒子樓小小一隅燃起昏黃燈光,上下摸索一會才掏出支香菸來。他又摸幾下,沒有找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