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的太陽,泛著橘黃的光。他極少用那種鮮豔欲滴的紅色,也厭惡看到紅豔欲滴的嘴唇,使他回想起那棵小石榴樹,那小小的石榴花,殘存著曾經熱烈渴望的夢想,留存著懦弱懊惱的時光。
12
月玲花一小時仔仔細細把小冊子看了兩遍,連帶微型字的註解都背得滾瓜爛熟,心想有點事做也是好的,像有一根韁繩套住四散的心神,不去想所有的過去現在和將來時態。
“月玲,我給你講一個故事。你想不想聽?”
月玲說:“好。”
“有一位金代禪師非常喜歡種蘭花,在平日弘法講經之餘,費心思種了許多蘭花。有一天,他外出雲遊講學,臨行前交待弟子,要好好照顧寺院裡的蘭花。
禪師走了以後,弟子悉心照看蘭花,但有一天卻不小心把花架撞倒了,所有的花盆都摔碎了,蘭花散了滿地。
弟子把禪師的蘭花都摔壞了,心裡非常不安,每天都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過了幾天,禪師回來了,弟子心驚膽戰地等著禪師來問罪。
禪師看著惶恐的弟子,不但沒有責怪,反而說道:“‘我種蘭花,是用來供佛的,我又不是為了生氣才種花的。’”
月玲想一想,明白吳憬的用心,微微笑一笑。
如果蘭花不是心中的罣礙,那麼蘭花的得失,也就不會影響到心中的喜樂了。
只是這些牽牽絆絆的功利心虛榮心好勝心自戀心統統都是自己真實一部分,不是輕易就可以丟開放下了的。
月玲想,他們原來不是這樣平和的,原來常常見面之後三分鐘,為了一件小事,例如一幅畫的其中一種配色,兩個人各持己見,互不相讓,一個比另一個嗓門高,可以說出很傷對方心的賭氣話,然後恨恨地互相不理睬,但是,又常常不要等到第二天,一會兒,像六月天孩兒臉,陰轉多雲見晴了。
月玲搖搖頭,說好不去想過去時的。
月玲乾脆閉上眼睛假裝打瞌睡,省得扮花痴女偷看無情郎,徒增尷尬。
她昨夜熬夜貪看一本有趣的書,所以沒想到,竟然一下子睡著了,還一覺睡了幾個小時。
吳憬一回頭,看她已經扯起小呼嚕,一點也不淑女地酣睡,還咋巴著唇,像是在夢裡吃什麼美味。
他搖搖頭,這丫頭,還是這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任你電視機開得山響,周圍人談得歡暢,想睡了就像機器人突然沒了電源,“哧”地一聲,頓時軟胳膊軟腿,到周公那裡報到去了。
他除下外套,輕輕蓋在她身上。
月玲迷迷糊糊醒來,遠遠地看到架大鐵橋,知道蒙特利爾到了。
這個城市其實是個島,以島中央的小山命名。
因為歐洲風情,因為英法雙語,人稱“小巴黎”。
月玲換上一套深色套裝,裡面著白襯衫,戴著一串小小的珍珠項鍊,頭髮挽在腦後盤成一個髻,高跟鞋,照照鏡子,自認應該是職業化。
和吳憬一同走出來,聽得有人用法語低低地說,“好一對東方璧人。”
月玲跟吳憬亦步亦趨,緊隨左右,忽而有人說了一個笑話,月玲思量講出這個笑話來龍去脈,大家會等得不耐煩,於是對吳憬說,“你等我說完,就開懷大笑,回頭我再和你解釋這個笑話。”
吳憬依計行事,哈哈幾聲,周圍人也哈哈哈,開心不已。
等大家四散各自去欣賞畫作,有華裔藝術家和吳憬切磋技巧神韻,月玲抽空坐到陰暗一角,問侍者要一杯冰水,咕咚灌下去,又悄悄把雙腿藏在小圓桌底,輪流脫去一隻高跟鞋歇一歇。
有人端著酒杯,站在一旁,說,“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口譯員了,遊刃有餘,滴水不漏。我奇怪你哪裡學來的巴黎口音。”
13 “小巴黎”之行(3)
她抬頭看一看來人,是個象牙色面板鵝蛋臉的中年亞裔太太,穿得隆重端莊,有一種柔和的微妙的神情。
到得D市之後,金髮碧眼的洋人說一口流利韓文日文,巧克力膚色的人說德文中文,亞裔說法文西班牙語都不再是稀奇事,要是有人說我只會說一種語言,反倒不多見了。
月玲笑笑,“我的法語老師是巴黎人。您這麼誇獎我,以後要去見工,一定來向你討要reerence。”
她說,“我是McGill夫人。你可是姓董?”
McGill是這邊一間大學的名字,月玲記得,Liz也是姓McGill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