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轎側的大太監劉錫低聲應了句,揮了揮手示意人趕緊去大道宮佈置,同時狠狠瞪了這幾個找死的小混蛋一眼,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沒有十年八年的功夫壓根做不下來。
……不對啊,劉公公您不是號稱進宮才七年?
夏澤閉著眼,轎子幾乎不見顛簸,好像就這樣要一直抬著他到老,好像這條路永遠都沒有盡頭……
就是這樣!夏澤驟然睜開眼,好像要送他去死一樣!
“停下!”
轎內人突然一聲爆喝,嚇得抬轎的小太監腳一軟,險些把天子給頭上腳下顛出了轎子。
劉錫頓時大驚失色,抬手就狠狠照著那闖禍的小太監腦殼上削了一下,“小王八蛋,還要不要你這顆腦袋了!”
至高無上的天子陛下卻從轎子裡探出頭,額頭上還帶著剛才磕出來的紅印,面無表情地看著劉錫,“賞。”
這變化太快,劉錫瞬間有些摸不著頭腦,難道這竟然是要賞這個闖禍的小龜孫子?皇上實在是越來越難理解了!
小太監喜笑顏開捧著賞賜的銀子滾了,劉錫沒好氣的揮揮手,沉默地侍立在大道宮外,抬頭看了看黑沉沉的天色,無聲地嘆了口氣。
也不知道甄皇后這一死,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也虧得小太監這一磕,把剛才幾乎魘住的夏澤給磕醒了。
他自從甄綺死後就開始迷戀修道,在外人看來是因為對前皇后的長情,但實際原因是因為他手上血腥過重,不得不依靠丹藥和修道解除噩夢罷了。
夏澤拈了三柱香,恭恭敬敬地插在了香爐內,這才慎而又慎的拜了幾拜,團腿坐在了一旁的案邊,就著這麼個逼仄的場地抄寫起了經書。
往日裡夏澤心神不寧的時候就會過來抄寫經書,抄著抄著心情自然也就平復了下來,但今夜不知道是為什麼,煩亂的心緒卻始終得不到寧靜。
他似乎始終都能聽見少女時的甄綺在耳旁的愛嬌和笑鬧。
“阿澤,來這邊……”
“阿澤,今天父親答應……答應我跟你在一起了。”
“阿澤,柳寧的確是個人才,讓他去翰林吧,現在就髒了手,以後可就不好用了……”
“帝師?這麼年輕的帝師……不過樹立一個天下讀書人的楷模也未嘗不可。”
“你看,這是我新調出來的香,柳寧和宋瑤都掛上了,只有你這個……可是我特製的,死也不能取下來!”
“阿澤,阿澤……”
真正陪他打下這片江山的人,是甄綺。宋瑤再有巧手妙語,也無法代替這舊日中不可更替的那一段。
那些回不去的時光……
夏澤停下筆,魔怔般地抬頭望著那些高不可攀的神像。
木雕泥塑,金箔加身,這麼多年來,神仙們一直都是同樣的悲憫神情,不管戰亂太平,不管妻離子散,不管悖倫更替,不管……忘恩負義。
九天的神仙們居住的那麼高,是否真能聽見源自人間的祈禱?
……又是否,真能向下界展示他們應有的慈悲?
門忽然輕輕地響了一聲,沒有聽見劉錫的稟報,夏澤也並不回頭,這大道宮能未經通報進來的人只有一個。
柳寧。
“你這又是何苦。”
似乎是站了很久,身後的那人才幽幽嘆了一口氣。
“你說,我當年是不是做錯了,沒必要這麼趕盡殺絕?”夏澤疲憊地垂下眼,不再看那無所不知的神佛。
“甄家必須亡。”柳寧淡淡道。
在先皇的不理政務之下,世家門閥已經長成了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他們緊緊團結在一起,把好端端的大夏王朝作為他們的後花園,瘋狂的汲取著原本屬於天子的財富和人脈。
原本皇權高於世家,但到了先帝后期,皇權已經隱隱有被世家所遏制的跡象,而幾乎每個奪位皇子的身後,都有著相應的世家門閥。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貪婪永無止境,今日他們或許只是要保住自己高人一等的地位,他日所謀的,就將是竊國。”柳寧的聲音娓娓道來,卻像是給夏澤打了一針強心劑。
甄家在幫助夏澤奪得江山的時候,吞吃了多少戰敗世家的地盤以及人力,最後長成的畸形龐然大物幾乎能一手操控整個大夏。
哪怕夏澤再愛甄綺,但他首先是一個帝王。
大夏的帝王。
“所以你是埋怨我沒有保住甄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