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把大把地往外給,到時候家裡怎麼過日子?還有什麼錢給我上學?我爸不理,照樣給錢。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知道了,勸也沒用,罵也沒用,我爸就像中了魔一樣誰都不理。親戚們對他們倆指指戳戳,孤立他們,排斥他們。我表叔本就因為殘疾而自卑,這下更抬不起頭來,難得碰到我媽只一個勁地‘嫂子,對不起’、‘嫂子,對不起’,對不起有什麼用,他能管住自己老婆嗎?我媽說最後他們倆可能受不住了,乾脆一起離開。”
任笑遲停了會,繼續說:“如果我爸就這樣離開,也不會有以後那麼多事。誰知他離開前幾乎向他的每個朋友都借了一大筆錢,還打了借條。他一走,他們上哪要錢?當然去我家,跟我媽要。我記得那段時間,每天放學回家,都會看見有幾個人坐在堂屋,催我媽還錢。本來這事跟我媽沒有任何關係,錢是我爸借的,要還應當找他去還,就是跟我媽要,她也拿不出那麼多錢,因為我們家的存款都被我爸提走了。”
任笑遲冷笑一聲,忽又沉默了。過了半會,才又開口道:“最後我媽扛下了所有的債。親戚們都反對,說隨他們要去,反正就是沒錢。我媽說欠的債總要還的,不能讓別人白白借冤枉錢。在這件事上我媽很堅持,親戚們見勸不動就不勸了,從此後連往來也少了。自從嫁過來,我媽就沒再上班。為了還錢,支撐家裡,供我上學,她不得不出去找事做。一份工不夠,最多的時候她同時做三份工。白天在化工廠上班,晚上到帽廠上班,凌晨還要起來掃馬路。每次我讓她休息,別那麼辛苦時,她都說‘不累’、‘不累’。聽多了,我就真以為她不累,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倒下。”任笑遲閉上眼睛,聲音比剛才更低沉了些。“她不是在工作時倒下的,而是吹了一夜的冷風,等了一夜的人,最後病倒了。有個鄰居說在外地看見了我爸,我媽立刻帶我去找。我們找了很久才找到我爸租的房子,可門關得死死的,我們怎麼敲都敲不開。最後我們就在門口等,等了一夜,他始終沒有露面,他是真的拋下我們了。”
第四十章
“那晚以後,我媽大病一場,後來好了,身體卻大不如從前,隔三差五就生個小病。去衛生所看過,醫生說是勞累過度,要好好調養。可怎麼能好好調養?她要上班,要掙錢,只要不是病得走不動,她都會起早貪黑地幹活。每當一個債主拿著錢從我家走出去,我都能看見我媽臉上輕鬆的笑容。我希望她能一直那樣笑,可是還完一個,還有下一個,我見到的還是她疲憊的身體,乾瘦的臉龐。爺爺奶奶因為兒子跑了,傷心之下雙雙病倒,從此臥病在床,全靠我媽伺候。我只恨自己不能替她分擔一些,恨那些上門要錢的人,甚至恨我的爺爺奶奶。我媽叫我不要恨,她說這都是命。我不信命。從那時起我就發誓,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考上大學,找份好工作,讓我媽過上好日子。知道高中時別人叫我什麼嗎?敢死隊。我的學校不是市裡最好的學校,所以我更要努力,抓緊每分每秒學習。後來我考上一所重點大學,我媽開心地笑了,拿著錄取通知書看了又看。那是世界上最珍貴的笑,無論花多大代價,只要能讓我媽那樣笑,做什麼我都願意。”
任笑遲停了下來,翹起嘴角,彷彿天花板上母親正對著她微笑。“經過幾年積攢,那些債還了七七八八。後來爺爺奶奶相繼去世,家裡只剩下了我媽和我兩個人。上大學的費用很高,我申請了助學貸款,總算替我媽減輕了一點負擔。另外,住宿費、生活費,我都儘量打工解決,不讓我媽再那麼操勞。可每次回家,我卻發現她的臉色越來越差,問她是不是工作很辛苦,她說習慣了,不覺得辛苦。我問她有沒有去醫院看看,她說那是喝人血的地方,不肯去,她又沒什麼大毛病。我以為她只是年紀大了,她真的沒大毛病。我以為畢業後找到一份工作就可以負擔家裡的一切,到時候她就可以享清福了。直到她再一次倒下,我才知道我大錯特錯,我所想的是多麼天真,我一直追求的到頭來什麼都……”任笑遲突然咳了起來,聲音斷斷續續,“沒法……實現……”
洛楓看她咳得臉漲紅,問道:“怎麼樣?要去叫李願嗎?”
任笑遲擺擺右手,用被子捂著嘴咳了會,又喝了幾口洛楓遞過來的水,這才好些。
“還要說嗎?”洛楓說,“你現在不適合講這麼多話。”
任笑遲定定神,問了句:“你還要聽嗎?”
洛楓沒回答,只是又靠回了床頭櫃。
任笑遲調整好情緒,繼續說:“我媽得的是胃癌,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我趕到醫院時差點認不出來那就是我媽。她才四十幾歲,卻比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