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歲的還要衰老,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我不能相信那就是我媽,醫院肯定搞錯了,我媽不可能在這裡,我要回家找我媽。我跨出一步,一下跪倒在地,想說話,發不出聲,想哭,哭不出來,想想些什麼,腦子裡一片空白。我媽睜開眼睛,虛弱地跟我說:‘笑笑,別怕,媽沒事’。我很怕,我沒法不怕。我怕她離開我,我怕我會失去她,我從來沒有那麼怕過。”任笑遲一眨不眨地盯著天花板,喃喃自語:“我怕……很怕……”
過了片刻,任笑遲接著說:“我媽的同事來看她,我才知道這幾年她是怎麼工作的。她經常加班到凌晨,第二天一早又要上班,什麼髒活累活她都搶著幹,因為評上先進有獎金拿。在廠裡吃飯她從來都是白米飯加點蔬菜,幾乎不吃葷,趕上加班她有時都不吃。颳風下雨的她從來不請假,即使在路上跌倒了,她也會一瘸一拐地準時趕到廠裡。有時候別的同事有事沒法加班,本來要休息的她會主動提出替對方加班。她的錢都是這樣一點一點地存下來的,捨不得吃,捨不得花,她以自己的命在搏。可是這些她從不會告訴我,只為了讓我安心上學。”任笑遲停了停,繼續說:“醫生說我媽只剩下不到三個月的命,我不信,我說我媽還能活很久,我跟他吵,要他收回他的話。那時的我是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子,誰說我媽活不成了我就跟誰急,跟我舅舅急,跟我外公外婆急,跟我表哥表姐急。我把他們全趕走了,不許他們來看我媽,不許他們在我媽面前說什麼聽天由命的話,不許讓他們哭哭啼啼地像是在送葬。那時候我把家裡的親戚全得罪光了,我無所謂,我媽要安靜,我也要安靜,安靜地想怎麼救她。治療費很高,家裡的錢差不多用光了,我又剛工作,什麼都沒掙到。我就去借,同事、同學、朋友,熟的、不熟的,我都厚著臉皮去借,能借的我都借了,可那也只是杯水車薪。我需要錢,我從沒那樣渴望過錢,我想到去賣房子,賣血,賣腎,賣什麼都行,只要能讓我有錢,最後我賣了我自己。”
說到這,任笑遲停下來,靜默了一會兒,察覺到什麼,看看吊瓶,說道:“洛楓,能幫我把針頭拔了嗎?水掛完了。”
洛楓走近,彎下腰,小心地幫她把針頭拔出來。見他如此,任笑遲不覺暗舒口氣。
過了片刻,任笑遲繼續說:“買我的人就是小時候跟我打架的小胖子。他跟他媽到醫院看我媽,那時他已經是個事業風生水起的私營老闆。他知道我急需錢,他說只要我跟他,他可以幫我。他說自從打完那場架之後,他就喜歡上了我,願意為我做任何事。我聽完以後覺得可笑至極,他居然如此趁人之危,還把自己說得有情有義。我斷然拒絕了他,他不死心,說總有一天我會答應他的。他說的沒錯,當醫院因為我繳不出醫藥費而要攆我媽走的時候,我什麼都不顧了,我只要我媽活著。我去找他,答應了他,同時斬斷了當時唯一的一段感情。”
停了會兒,任笑遲接著說:“在大四之前,我的生活很簡單,回家、回學校、兼職,習慣了這樣就沒想過要改變,但是林默涵的出現卻打破了這一切。跟他的相遇是個偶然,只是沒想到第一次的偶然會變成日後的必然。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追求我,我是一個很普通的人,普通到大街上一抓就是一大把。他說我特別。很多人都說我特別,我到底特別在哪?特別所以想一探究竟嗎?而我也想一探他。他熱情、浪漫、優雅,帶著天生的優越感,是我以往見過的男生所無法比擬的。我們彼此好奇,彼此探索,彼此靠近,最後在一起。他教會我很多東西,那時候的我就像一桶清水,他往裡面新增了很多原料,他說他就是釀酒的酒神,他要把這桶水變成紅酒。一度我以為我真的發酵成了酒,可是我媽的病,我的選擇讓我徹底清醒,我終究只是水,還是一桶汙水,永遠也變不成酒。”
任笑遲把露在外面的手伸進被裡,深吸一口氣,接下去說:“我媽不知道我有男朋友,不是不想告訴她,而是我沒信心告訴她。那時我跟林默涵真正交往不過半年多,對我們的將來我沒有想得很遠,他遲早是要回國的,而我不可能隨了他去。有時我想要是我天真點,可能我會更有信心,只是有些事我必須時刻記著,時刻提醒自己。另外,在他面前,我總是有點自卑。在別人面前我從不這樣,即使我家的條件確實不如別人,但只要自己活得自在,又何必介意是在塔頂還是在塔座。但是對著他,我卻不免自卑。我不知道這種自卑從何而來,總之就是一直揮之不去。林默涵並不知道我家的情況,我從沒告訴過他,即使是我媽重病,我也沒跟他說過。他存在於我的另一個生活中,一個像酒瓶一樣散發酒香的生活,我想盡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