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又聽到說話聲:
“病人好像醒了,把小孩子抱出去,快叫醫生!”
又有紛雜的腳步聲,清晰、模糊、清晰、又模糊,似乎也有人不斷在說話,她努力想要聽清楚,卻怎樣也聽不清,耳中嗡嗡作響,眼前有無數的光芒浮動……
一切慢慢消散的時候,她終於又看到一個影子一動不動彎腰坐在床前,四周的光已經黯淡下去,可是她居然看清楚了那個人的樣子,那面容幾許憔悴,眉眼中的凌厲冷漠不見了,卻是她曾經見到過的柔和溫情,一眨不眨地落在她臉上,似乎那樣看了她很久,一直等著她睜開眼睛——
她實在忍不住笑起來,居然、居然也會在幻覺中看到他,他恨不得她千刀萬剮,她怎麼還想著他會來見自己一面,還想著看一看他也曾有過的溫柔,她自顧自地輕笑,卻聽見他在耳邊嘶啞喚自己的名字,她開口說話,那聲音卻像被粘在了喉嚨中似的吐不出來,他將耳朵湊到了她唇邊:
“你說什麼,雪落,你說什麼?”
她一遍一遍地重複,終於有極輕的氣息聲落進了他耳中:
“現在……你該高興了!”
他似被扎到般陡然直起身子,那從來英俊的面容似乎都已經扭曲起來,雙眼中佈滿了痛楚,慌忙握住她的手解釋:
“雪落,不是我!不是我!!我便是再生你的氣也不會這樣害你,我怎麼會這樣害你?”
他頓了一頓,神色間突然是從未有過的鄭重認真,埋下身子,手撫過她的臉頰,一字一句說道:
“我喜歡你,雪落,難道你看不出來嗎,從六年前開始就像著了魔似的,我不敢認真和你說,總怕你會笑話我,也怕你……怕你說你從來沒有忘記過他,說你從來都是在敷衍我。我生氣他把你帶走,生氣他來找你,也氣你總是那樣對我,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傷害你和丫丫,不和你解釋、趕你走、不發兵都是有原因的,因為日本人已經……”
他說得鄭重而緩慢,她卻目光恍惚,竟似沒有聽進去半句話,只帶著那一點笑,仍舊一遍遍地重複:
“你該高興了,展鯤,你該高興了……”
“雪落……”他似乎絕望了,痛呼一聲,握緊她的手,居然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後來迷迷糊糊地又看到了很多景象,一會兒像是很小的時候,大娘關她的屋子黑乎乎的嚇人;一會兒像是在駿都的別墅裡,她惹怒了老太太,馮姨媽她們教唆著要打她,展謙死死將她摟在懷裡;一會兒又坐在了火車上,他親她的唇溫潤柔和,窗外是火車轟隆隆的響;再恍惚又是在夢都的舞臺上,她手持玫瑰曼舞淺唱,四周鮮花和燈光環繞,底下男人掌聲如雷,她在燈紅酒綠中醉生夢死,卻不知為什麼,總是看得到遠遠在人群后面望她的一個影子,他總是喝著一杯又一杯的伏特加,臉上總不自禁顯出痴迷,又不自禁顯出自嘲,他以為她看不到,其實每一次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當她真正意識清醒時,卻是在一個有幾分眼熟的房間,乾淨素雅的中式佈置,淡淡陽光走過窗欞,不知哪裡來的桂花香沁人心脾,這不正是長寧晴天別院的老房子嗎?她掙扎著想要起來,卻有一雙手臂及時扶住了她:
“雪落,醒了嗎?”
她這才發現有人一直坐在床頭,轉著眼睛去看,居然真的是霍展謙。
她更是吃驚,難道那些不是錯覺嗎,真的是他冒著危 3ǔωω。cōm險回來救她,他說他絕不會先走,絕不會再拋下她,他這一次真的說到做到了嗎?
她在他的攙扶下坐起來,手卻摸到額頭上裹住的一層紗布,他柔聲解釋:
“那天你傷得很重,額頭上的傷口流了很多血,醫生說要靜養一段時間。”
她嘶啞著聲音問:
“我睡了幾天了?”
“四天。”
四天,都四天了,那習媽和丫丫都已經走了好遠好遠了,她有些分神,接過他遞來的水默默喝著,耳邊只聽他繼續在說:
“駿都那房子臨著馬路,總不是清淨地方,以前你老唸叨著喜歡晴天別院,我想還是回這裡來你要高興些,這一次再不會有外人無端端闖進來了,你只安心住著,要快點把身體養好。”
他們靠得極近,他的手還扶住她的肩膀,唇中的氣息就拂在她的面龐上,她略微覺得不自在,清醒之後總無法如朦朧中那樣毫無顧忌肆無忌憚,不由得稍稍往裡側了一側身子,卻突然覺得他收緊了手上的力道,反而帶著她靠在了他懷裡。
他連著茶杯一併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