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氏走了,屋裡只剩下他和我。他從鋪下摸索出一個細細的竹筒。那竹筒長不過三寸,一端被木塞子封住。他把竹筒在我眼前晃了晃,道:“我若有事,你便把這裡面東西自己掌握。他日回朝,替我以此物覆命。”
“這是……”我接過這竹筒,“我可開啟麼?”
“隨你。”他看著我,莫測地說。
我拔出木塞,從竹筒裡倒出半枚玉虎符。接著伸出手指掏出一卷紙來。不看內容我也知道這是皇上用的那種紙箋。上面有皇帝的親印,是一道手諭。手諭級別是絕密,內容是調令,調南都翰林院侍讀文禾回京師翰林院。
我拿著虎符和手諭看著彤戟。他微喘地說:“虎符是我任務之憑據,虎符交回與陛下半枚合一則任務完滿。密函手諭本是陛下令我在你與文侍讀有危難之時出示,讓你們回京的。如今我傷了,這二物你須自行保管,若我有什麼不測,便見機行事吧。”
“你覺得傷不可醫了?那我們立刻返回碼頭。”我說。
他擺擺手,說:“不是不可醫,只是萬事有萬一。我對宋姑娘一向冷淡,並非是刻意冒犯,只因陛下令我承這莫名其妙差使,心中困惑。在宮城時也對宋掌籍略聞一二,只道惑亂君心,最終不得。這些日子處來,彤戟也看出姑娘怕並不是他人所說之故。”他看著我,嘴角居然流露一絲笑,“陛下既信,彤戟如何不信姑娘?”
我握著手裡的東西,一刻感到有種情緒湧到了嗓子眼,硬是壓下去,回答:“多謝信任。”
他略點點頭,不再說話。
我默然把虎符和手諭裝回竹筒。他仍是一如既往地周到。他設想了我可能遇到的危險,擔心的事,為難的處境,所以他安排好一切讓我上路。並且一句話也曾不告訴我,讓我遠遠地承受他未雨綢繆的關懷,連聲感恩也不得對他言出。
我握緊了手裡的竹筒,然後轉身去開啟門叫王氏進來給彤戟換藥。
第二卷 龍之卷 第二十八章 南都
我們南下的速度在加快。許老大似乎也被彤戟的受傷事件感染了緊張情緒,想快些抵達,免得夜長夢多。
王氏在彤戟身邊守了半天一夜,第二日早晨時候,彤戟終於退了燒,傷口穩定下來,也開始進食了。他無法再每日巡視,便挑了一名下屬代替。我跟紅珊把王氏的雜活接過來,讓她專心照顧彤戟。
之後的路途再無風波,而彤戟五人原本跟我們的微妙隔閡也如春雪消失不見了。那些年輕男子不再繃著臉,而是舒緩表情,操槳、巡查之餘,也不再惜字如金。這一切都是自彤戟開始。不過,他從不提及自己姓氏,他的手下也個個不透真名,直到如今開始交談了,他們為了方便才告訴我們,稱他們御字頭甲乙丙丁就是了。我們面面相覷,無奈也只得接受。
就這樣一日日過去,船行終於臨近了南京。
“五日前停靠時已經讓御甲去驛站走了信,文侍讀應該知道我們何時到達了。”彤戟站在船頭對我說。
“好。彤戟,”我看著他放在肋部的手掌,“你還是回艙房去吧,傷剛好,別吹風了。”
他沒說話,只傾過臉來一笑。我的天,我算是知道他為什麼不喜歡笑了:這般可稱“勾魂攝魄”的笑容,哪個受得了!雖說他是個男人,但自古男人眷寵男人的還少麼?碰上高官鉅富好這口的,他就絕對是一個藍顏禍水。
我這麼心想著,也忍不住笑出來,反倒引得他有點摸不著頭腦了。
七月初十,接近中午,我們抵達了南京城定淮門外的碼頭。
我和紅珊收拾行囊,準備下船。彤戟他們把艙門開啟,接過行李到甲板上。
在我最後環視這艙房的時候,紅珊忽然叫道:“姑娘,你看!”
我順著她指的方向,從大敞的視窗向外望去,便看到了一幅此生都難以忘懷的景象。
碼頭的木棧道狹長古樸,半出水岸。日光照耀清波瀲灩,波光就明晃晃然映在木棧道前端的那人身上。夏日的風輕輕撩撥他輕衫衣袂,身後青空下連片的葦蕩依依搖擺,發出沙沙微響,遙聞正如同春雨落在地面上的聲音。那人揹著手站在木棧道上,遠遠望著我們的船。他今日沒有戴巾冠,只是把頭髮用簪綰束起,兩條青色髮帶在身後的清風中如龍飛舞。
船逐漸靠近,我也得以看清他的身姿表情。
文禾瘦了。可他仍是很有精神,眼神灼然,嘴角含有我熟悉的溫暖笑意。他將目光確定在我臉上,那笑容便一瞬間綻開,瀰漫了整張英氣逼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