髮絲凌亂,“她並非罪惡滔天,我說過,不會再傷害她。”
楚殊珍怔了一怔,頗為意外,卻聽他用那平靜無波的語調繼續道,“此事我會從頭議過,若真是別無他法,殺她之事,我另託他人。”
“叮噹”一聲微響,楚殊珍右手邊一雙筷子自筷架滾落到桌上,她啞然看著面色如常的任懷蘇,這方法她已想了一日,自覺殘忍至極,已趨於魔道,卻不料她一日所思根本比不上這人一句話的殘忍。
料想陸孤光聽到他那句不再傷她的承諾的時候,必是十分高興的吧?楚殊珍苦笑,輕輕嘆了口氣,也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頭。
陸孤光的髮絲很柔軟,因為身帶鬼血,顯得黑中透出一股陰冷,觸手也是發涼發寒。她對邪門女子素無好感,但心中大計已定,眼中看去,這待宰的女子就顯得有幾分柔弱,彷彿有些可憐起來。
“此時天下異動如何?”任懷蘇看著她伸手去摸陸孤光。楚殊珍極是精乖,他眼神一掃,雖然無悲無喜,她還是極快的把手收了回來。雖然這人並不反對她提出的造鬼殺鬼的計劃,也不反對將陸孤光煉成鬼女,但絕不表示這妖女對他來說就一文不值,這點她早已領教過了。
“三洲地震頻繁,山石崩裂,災民不計其數;另有東南十八路四季錯亂,從不下雪的極南之地夏季數度大雪,如荒狼野等北川之地冰霜融化,化入河流,又造就北三路洪災。”楚殊珍嘆了口氣,“我聽說皇上四處派人賑災,然而無濟於事,茂宛周近勉強算是安寧,但那是因為此地聖氣與妖氣沖天,一則因為你在,二則因為陸孤光鬼扇中收納的眾鬼。”
任懷蘇眼簾微闔,“明白了。”
楚殊珍站了起來,“我在楚江春中下了一點藥,她莫約會睡三個時辰。”
他嘴角微動,似是淡淡一笑,“我知道。”
她聳了聳肩,在這人眼下,彷彿一切小動作都是透明的,但卻也開始漸漸習慣,轉過身就待離去。
“那助她成鬼的藥物,可會讓人痛苦?”他問。
“不會。”她淡淡的答。
他未再做聲,她便離開了。
陸孤光的確是醉了,在醉夢中,她並不覺得痛苦,因為心中溫暖,始終感覺到有人陪著自己,自己……是有同伴的。
不像從前那樣,是冷是熱,是春是秋,總是一個人。
一個人的時候無所謂歡喜悲傷,兩個人的時候便不同,又因為他看起來總是那麼平靜,彷彿自己便有依靠一般。
雖然也會拼命……拼命地提醒自己……他的平靜,他的悲憫,他的溫暖與親近……有時候……肯定其實不是那樣的……
耳邊有兩個人在平靜的交談,她聽不清楚,恍恍惚惚,全身都懶洋洋的。她從未喝醉過,一個人過的時候,總是一杯清酒,因為身邊沒有人,所以連一杯清酒都喝不下去。
總聽人說酒有多麼好,她現在終於體會到,酒的確是個好物,至少它讓人不需擁抱或信任,便能全身溫暖。
身體突然懸空了,她勉強要睜開眼睛,卻睜不開。任懷蘇的氣息在耳邊,他將她抱了起來,放回了床上,接著他輕輕也上了床,側身躺在她身邊。不知為何心突然放鬆了,著了地,她只想到就連應該洞房花燭的那夜,他都沒有和她同床……接著便安心的沉沉睡去。
任懷蘇躺在床的邊緣,並沒有睡,睜著一雙眼睛,靜靜的看著空蕩蕩的小屋。
與沈旃檀的那本《兇藏》放在一起的中空金針在他身上,陸孤光徹底熟睡之後,他轉過身來,手指輕彈,第一枚金針夾在指間,就待對她頸上血管刺入。
金針堪堪要觸及她的肌膚,他頓了一頓,過了好一會兒,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又將金針收了回去。
半夜時分,四下寂靜,門外突然“咿呀”一聲,任懷蘇微微一怔,閉上了眼睛。
有人持著油燈慢慢走了進來,走得有些搖晃,她慢慢的收拾桌上的殘局,抱著酒杯和碗筷出去,手腳很輕,過了好一會兒,她又走了進來。
她慢慢走到床邊,看著任懷蘇。
任懷蘇仍是不動,進來打掃的當然是此地的主人,賣包子的如婆婆,他並不認得她,更不知道她為什麼停留在此。
“……初見之時,若我已老,他可還願意為我揮軍向北,破敵逾萬?”她含糊不清的嗓子似乎是說了這麼一句,隨即低沉的嘆了一聲,“可惜……你不是他。”
她轉頭便走,搖搖晃晃的走出門口,“叮”的一聲,一物從她耳邊滑落,輕輕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