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植的嗓音忽地更啞了,她皺著眉用力地嚥了咽口水,卻發現口腔裡有乾枯的血腥氣。
阿植停了會兒,又閉了閉眼:“後來我在隨國時想明白了……先生你對我是最好的。”她語調裡忽地帶了一絲哭腔:“先生,我……”
她蜷著身子側躺著,卻背對著雁來,腦袋都要全部埋進了被窩中。
雁來的手伸過去,卻又停在半空,半晌,終於收了回來。
“小姐嗓子不大舒服,話說多了興許會咳嗽的。”頓了頓,他輕聲道,“歇著罷,明早就會好的。”
而此時,外頭傳來了敲門聲。
雁來應道:“進來罷。”
小廝走進來,將托盤擱在案桌上,便退了出去。
托盤上放著一個白瓷罐和一碗黑糊糊的藥。雁來默不作聲開啟白瓷罐,拿起小碟上的銀勺子,挖了一小勺桂花糖放在小瓷碟上。
阿植小時候身體不好,總是一碗藥一碗藥地喝,後來有次偶吃了一罐子桂花糖,便嚷著沒有桂花糖就不喝藥。雁來那時不過十幾歲,為了一罐子桂花糖費盡周折。阿植大約知曉桂花糖來之不易,每回嘴上雖嚷嚷著,卻也不貪吃,只小小一勺,嘗一嘗桂花混著蜜糖的甜香便知足了。
後來阿植身子骨好了些,便難得吃藥了。再加之人長大了些,也過了惦記著一罐糖的年紀,便不再提起桂花糖了。
雁來輕拍了拍她後背:“將藥喝了罷。”
阿植慢慢挪動了一下,將頭埋在被子裡蹭了蹭,這才慢騰騰地坐起來。她眼眶有些紅,兩頰因發熱的關係,也有些泛紅。許是在被子裡悶久了難受,阿植用力喘了喘氣。
雁來端起藥碗,拿了調羹喂她。阿植的眼皮有些沉,卻沒有張嘴。她伸出手搭上那隻藥碗,手指不小心碰倒了雁來的手,便有意往後縮了一縮,啞著嗓子道:“給我罷。”
雁來的眼色沉了沉。阿植接過藥碗,一口氣悶了下去,喝完了也不說話,將碗往旁邊一擱,自個兒又埋進被子裡了。
雁來看著漆盤上的桂花糖罐,輕輕嘆了嘆,將碗碟收拾好,端著托盤起身,推門走了出去。然他剛將房門合上,一偏頭便看得姚金枝立在走廊裡看著他。
走近了,金枝問道:“裴先生,我曉得梅方平比阿植漂亮、家底也更為殷實,可是你同阿植相依為命這麼多年,心裡就放得下麼?你忍心丟下她一人,出去自立門戶麼?梅家雖殷實富足,可畢竟——”停了停,她又道:“我不曉得梅小姐是如何看得上你,也不曉得你是有多麼貪慕富貴虛榮,這些都不重要。原先以為阿植對你沒有那麼深的情誼,可現下我明白了,她是想留住你。”
雁來看著她,神色之中一絲波瀾都沒有。
金枝吸了口冷氣,接著說道:“我才發覺,原來粗心大意的曹阿植,對你是上了心的。”
雁來淡淡瞥了一眼院子裡頭的一棵大桂樹,清清淺淺說道:“姚小姐,不早了。天氣寒冷,還是早些回去歇息罷。若是餓了,我便讓廚房送些吃食過去。”
金枝見他如此反應,不免有些忿忿,一扭頭便走了。
早在阿植回來之前,他就在想怎將這件事告訴阿植了。然他起初以為,容夫人是會留住阿植的,興許阿植不再回來,他也失去了同她解釋的必要。
積雪快要壓塌了樹枝椏,風更大了。雁來蹙著眉從走廊的一端慢慢走到了另一端,周遭安靜得像是死寂了。他到曹家的那一年,也是這樣一個大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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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他七歲,津州冷得像一個大冰窖。城中許多人,同他的家人一樣,都沒能熬過那個漫長又硌人的寒冬。津州的大雪不肯停歇,他窩在曹府後院偏門,以為自己快要死掉了。然就在那個晚上,他看到一名男子抱著襁褓騎馬奔來,到偏門時忽然勒住韁繩,叩響了曹家的門。
曹家的門從來不輕易開啟,那一刻卻有好些人迎上來,將那個嬰孩接進府中。雁來餓得快要失去意識,就在偏門要被關上的那一剎那,他爬過去,死死地抓住了對方的腳。
之後醒來,便是在曹府了。按理說曹家不會多事到接濟收養一個外人,然曹戎卻輕描淡寫地對曹府的管事吳伯說了一句:“收留著罷,算是為阿植積些德。”
從此吳伯便成了他父親,照顧他的起居,教他認字唸書,甚至教他如何打理府中林林總總的事。可好景不長,他十二歲那年,曹戎被革職,舉家財產沒入官府,就留下幾間空鋪子和一座巨大的宅邸。吳伯是忠心耿耿念及主僕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