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2 / 4)

小說:雁兒在林梢 作者:開了

似乎給她的敘述在打著拍子。她靜靜的說著,說得那麼平靜,那麼穩定,那麼自然。卻又在那平靜與穩定的底層,帶出某種難以解釋的哀愁,與淡淡的無奈。“我常想,當初我或者該留在臺灣,跟姐姐住在一起。但是,那是件做不到的事,無論如何,那年姐姐已經讀大學,而我才十四歲。命運要讓我那守寡的母親,去愛上一個英國人;命運要讓我們姐妹母女分離,什麼話都沒得說。我想,媽媽和姐姐分開也夠痛苦,碧槐,她有她的固執和痴情,她總不能原諒媽媽去嫁給外國人。或者,她對爸爸的印象比我深,也或者,她還有中國那種保守的觀念,女子從一而終。總之,在我的印象裡,姐姐是個外柔內剛而古典的女孩。”她抬眼看他,輕問了一句:“她是嗎?”他噴出一口煙霧,沉思著,沒有回答。她也沒有等待他回答,又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總之,我們到了英國,一切都比想像中艱苦,我的繼父並不富有,他常常失業,我母親在四年中給他添了三個兒女,實在是偉大。他們在短短的一兩年間,就變成了道地的英國家庭,我成了全家唯一的不諧調者。天知道那時期有多難過,弟妹佔去了母親全部的注意力,我像一隻被放逐的、離群的孤雁。只有碧槐,她不斷給我寫信,安慰我,鼓勵我,她成了我精神上的支柱。”她停住了,喝了一口咖啡,抬起睫毛,靜靜的望著他,輕聲說:“我何必告訴你這些,你都知道的,是不是?”

他點點頭,說:“我知道,可是,我還是喜歡聽你說。”

她沉吟了一下,取出一支菸,他幫她點燃了火。她輕輕的、優美的抽著煙,那輕柔的動作,使抽菸也變成了一項藝術。他深深的研究著她;那微帶歐化的嫻雅,那深邃的眼神,那細緻的談吐……不,她不像碧槐!他再定睛看她;那眼角的輕愁,那唇邊的無奈,那眉端的微顰……不,她正是碧槐!“不再跟你談你所知道的事了。”她搖搖頭,接著說:“然後,有一天開始,碧槐的來信裡充滿了你的名字,你的身高,你的年齡,你的體重,你有多少根頭髮,你有多少個細胞,你的幽默,你的才華,你的努力,你的奮鬥,你的學問,你的漂亮,你的瀟灑……你的一切的一切!你是人上之人,萬神之神!”她一口氣的說著,那麼流利,那麼順口,這一連串的句子卻像串鞭炮般猝然響起,震痛了他每一根神經。他不由自主的向沙發深處靠進去,似乎想把自己藏起來。而那絞心的痛楚卻不容許他逃避,他蹙緊了眉,閉上了眼睛。內心深處,有個小小的聲音,卻在那兒輾轉輕呼;碧槐!碧槐!碧槐!

“你知不知道,那時候你不是碧槐一個人的,你也是我的!”她坦率的說著。他睜開眼睛,立即接觸到她那晶亮的眸子。“雖然我才十六歲,我腦子裡已經塑滿了你的影子,每晚,當我母親和繼父在晚禱的時候,我的禱詞裡只有你和姐姐!然後,我的生活更艱苦了,我面臨升學與就業的選擇,又是姐姐和你來救我,你們給我寄學費來,不停的寄,由臺幣摺合成英鎊,我的學費多麼奢侈!我到了倫敦,專攻戲劇,姐姐每封信都對我說,你的事業越來越成功了,這一點兒學費不算什麼。不算什麼?怎能不算什麼?”她緊盯著他。“我告訴我自己,這些錢算我借的,我要還。我念得很苦,白天,猛攻我的學位,晚上,猛K我的中文,我從沒有丟掉我的中文。”

他想著現在還攤在自己辦公桌上的那本“黑天使”,想著那扉頁上的題辭,點了點頭。“不止沒有丟掉,”他說:“你根本一直在研究中國文學,是不是?”“是的。我看紅樓夢,看老舍,看徐志摩,看水滸傳,也看聊齋志異,我看了很多書。”

他不語,讚賞的望著她。她拿著香菸的手很穩定,煙霧往上升,她眼底也有些輕煙輕霧。

“之後,忽然間,姐姐的信變少了,越來越少了。不但變少了,而且變短了,但是,她仍然寄錢來,每個月都寄。她拚命要我用功,世上怎會有如此好的姐姐?然後,一下子,姐姐不再寫信來了,我只是按月收到支票,我想,碧槐快結婚了,她一定忙著佈置新居,她一定忙著幫助我那未來的姐夫,去擴充他的事業,她沒有那麼充裕的時間給她的妹妹寫信……何況,那時,我也在忙,忙於畢業考,忙於排演,忙於交男朋友,忙於跳舞,忙於在匹克得裡的嬉痞店裡流蕩……”她熄滅了菸蒂,用手支住額,眼底的霧氣在加重。“直到我透過了畢業考,我發電報給你和姐姐,我才收到你的回信……”她抬起眼睛,望著他,臉色在一瞬間變得無比的嚴肅和莊重。“你告訴我,姐姐死了已經半年了。我至今保留著你那封信,因為,你那封信寫得太美太好太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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