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般死寂。
之後的無數次回憶都曾反覆掂量這個時刻,葉祺總是不受控制地想起傳說中地球被上帝放棄的情景。所有的大天使撤出戰場,光明泯滅,黑暗肆虐,世界被撒旦接管。很久很久以後他們才清楚地得知事情的始末,是顧爸爸手下的一個高管豬油蒙心,搞到最後資金鍊三分之一都是黑的,顧家作為董事會首席難則其咎。事發突然,連資產轉移都來不及,這就叫一朝傾頹。
而此時此刻,顧世琮只是睜大了茫茫然的眼睛,像個丟了整盒糖果的小孩子。他說:“我爸,被抓進去了。”
這事一出,真沒人有心思找周公了。半痴呆的王援坐在床沿上陪著半痴呆的顧世琮,邱礫坐在床頭就著桌上臺燈的光翻書,葉祺受不了這麼憋悶的氣氛,胡亂套了件厚衣服去陽臺上看夜景。
但,有什麼夜景好看呢。無非是花壇和寒風。
陳揚的窗戶就在斜後方,透過玻璃看到了葉祺的背影,很自然簡訊就過去了:“怎麼了?”
葉祺在沒怎麼穿整齊的外衣裡挖了一會兒,把振動源握在手裡,想了又想,還是這麼回了:“沒什麼,你早點睡。”
印象中,這好像還是葉祺第一次婉拒跟他說實話。陳揚放下手機,拉上了窗簾才敢露出一點懊喪的表情。果然人人身上都有盔甲,靠近了總歸會刺痛彼此,何況他是葉祺,他是把滴水不漏、淡定溫和詮釋到極致的葉祺。
你以為你是他的誰,竟然妄想事無鉅細麼。陳揚忽然抓起桌上的杯子把半杯冰水送進喉嚨,滅了心底那點小火苗般躍動的惆悵。
早上,顧世琮失魂落魄在水房裡收拾儀容,王援束手無策站在一邊看著,著實擔心他要拿牙膏擠在手心裡洗臉。
對面寢室有人前幾天聽到了顧公子打電話約人家姑娘出來,見了就打趣他:“洗個臉還找參謀啊,怎麼,去約會?”
當事人根本什麼都聽不到,王援憂心忡忡示意人家別說了,自己想了想又湊上去:“好像你約的還真是今天,你還去見人家麼。”
顧世琮定睛看了他一會兒,轉頭把泡沫洗掉,血色所剩無幾的嘴唇緩緩動起來:“不用了。這種事,在我們這種圈子裡傳得很快的。她……她不可能來了。”
陳揚碰巧也在水房裡,背對著兩人洗漱,聞言不由一怔。原來是顧公子家裡出了事,不是葉祺的私事。
溫柔倜儻的貴公子,一夕之間學會了什麼叫人情冷暖。陳揚透過鏡子觀望,身後王援正急得團團亂轉,對視一瞬均是搖頭嘆息。
葉祺原本想勸顧世琮請假在寢室裡歇一天算了,或者趕回去陪陪顧媽媽也好,但陳揚和王援都堅持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失了常態,主張拖他去學校。難排眾議,葉祺只好輕聲詢問他:“昨晚你媽叫你回家了麼。”
顧世琮叼著一包王援塞給他的光明特濃,似乎一口都沒喝進去,半晌才搖了搖頭。
陳揚站在一邊看著,這時候才接了句話:“那你還是去上課吧。”
顧世琮二話不說,背起書包就走。
一屋子人都有些愣了,莫名的悲傷籠罩著這個不過三十平米的寢室,沒人發得出一點有意義的聲音。
王援最先醒過神,立馬抬腳追出去。
葉祺於沉默中與陳揚對視了一眼,究竟什麼意思也只有他們自己明白,兩人也慢慢跟了出去。
而邱礫,我們長期彆扭著的邱礫,一直在冷眼旁觀。寢室的門最終在他手中轟然合上,葉祺忍不住轉過身看了看,彷彿無憂青春的門就這樣輕易地合攏了。生活的森森白牙,終於向著他們之中最快樂的人露出了刀鋒般的尖利。
連一場盛大的告別都談不上,顧世琮只是咬著牛奶包裝袋被撕開的邊緣,垂著頭往前走。就這樣,走出了他一生中沐浴在陽光中的日子。
是夜,風在六樓陽臺途徑,刮出了十足鬼哭狼嗥的氣勢。葉祺睡得本來就不沉,聽著這種動靜早就醒了,心裡還掛念著陽臺上兩件衣服千萬別乘風歸去了,一個人在那兒閉目養神。
沒過多久,陽臺的門幽幽地開了。葉祺翻了個身,心想一會兒下去喝水的時候要把衣服收回來,這風也太妖孽了……等等!這門,這門不是從裡面才能開的嗎?!
他無聲而迅捷地坐起來,往外一看:顧世琮!顧世琮站在陽臺上!那個上半身全部探出去的姿勢……
難不成這孩子受不了刺激,想跳樓?
再回頭,原來王援和邱礫也都醒了,大概這風聲太過淒厲,人人都感到脊背發寒,睡不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