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凜突然閉了閉眼,抬手示意樂聲停下,站了起來,在室內踱步而行。眾人不明所以,瞠目結舌,我更是心裡打鼓,生怕剛才說的話有什麼地方觸怒了他。
疑豫中,嘉凜在我面前停下,我不由自主的也站起來。他定定的看著我,聲音裡少了分刻意的和悅,卻多了份鄭重,一字一字的說:“留隨,你可願意跟我?”
室內一片寂靜,我也萬萬沒料到嘉凜會有如此出人意表的話,他的意思,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十八爺,您這是什麼意思?”
嘉凜英姿颯爽,朗朗一笑:“大丈夫當坦蕩磊落,我光明正大的向你提出此事,自然也該告訴你我的身份。”
我心頭一緊,臉上卻是再也擠不出笑容來了,只能怔忡的看著他,聽見他說:“我是西元皇帝的第十八個兒子, 名嘉凜,受封為天羽白帳,號稱天白將軍。”
他目光如炬,灼灼逼視,微笑著說:“你如此聰慧,想必已從張天他們的舉動中猜出我的身份了。”
我心神難定,好一會兒才把嗓子找回來,喑聲說:“張爺他們對您崇敬親愛,留隨確實知道您的身份不凡,只是沒有想到您的身份竟如此顯赫高貴……”
說話間我退後幾步,照南荒藝人拜見貴人的禮儀,右手壓在心口,左手以蘭花指態側垂,左膝點地,深深施禮:“南荒藝子留隨拜見十八爺,先前不知十八爺的身份,留隨言談放肆,有得罪之處,請十八爺海量汪涵。”
“免了。”嘉凜拂手一揮,一股渾厚的力道將我托起。他上前兩步,握住我的左手,微笑道:“我們西元男多女少,男子結為異姓兄弟親愛一生者大有人在,只要二者相悅,男子互許一生相伴與男女相伴並無不同。西元男兒,遇到自己心動的人,不論對方是男是女,都是有話直說,我只問你,你可願意跟我?”
我心頭一震,有股暖意順著他的手滲了進來,自到這矇昧的落後時空,所歷之事,無不以強權為先;即便是皇后在絕境中託孤,也是以恩惠威勢相挾,未在將已願加於我身時問我一聲“你可願意?”今日首次被人如此相詢,這詢問的人竟與我是敵非友。
不論他心裡是否真的將我放在與他相等的位置上,出自真心的問我這一聲,還是虛應表面,只因他這一聲相詢,我便不能再如在北極殿中那般對他謊言相欺。
胸中突然有股豪氣翻滾,這股豪氣,自我懵懂的在這亂世中重生以來,因為所處環境的摧折,已被我深深的掩起,卻不料竟在今日被他一句輕詢勾動,竟是再也壓抑不住,不吐不快。
“十八爺,當今之世,以強權為先。留隨出身微寒,至今長到十九歲,所歷之事,從未有人在將已願加諸我身時詢問一聲‘你可願意?’。您今日是如此詢問,令留隨生平首次有真正為人所珍之感。十八爺,您這樣待我,我也不能對您有所欺瞞。”
說話間,我退後幾步,從他掌中掙脫左手,深鞠一躬,微笑著抬起頭來,朗聲說:“人在遇到自己真心感激崇敬的人時,會自然而然的低下頭去,恭敬的施禮。這一禮,非關其人的身份、地位、權勢、財富,而是因為這個人的本身!十八爺,留隨施這一禮,雖然在世俗來說,禮節不周,但卻發自留隨的真心!”
嘉凜一怔,動容說道:“果真如此,我受一禮,便有崑山之重了。”
我深吸了口氣,稍稍平復心中的激動,笑道:“十八爺,除去這一禮外,您是皇族貴胄,天之驕子;留隨卻是南荒藝子,卑微下人,二者之間,身份地位之差,猶如天地雲泥之別。您的詢問,留隨不能輕率的回答您‘願意’!”
四下裡陡然一片吸氣聲,嘉凜眸中利光一閃,緩緩的說:“留隨,你話裡有話,你‘不能輕率回答’,是什麼原因?”
我不自覺的去抹了把額角不知冷熱的溥汗,指尖有些微顫:“十八爺,留隨已經知道了您的身份,您只怕卻還不知道留隨的底細;實不相瞞,十八爺,留隨是從原順朝的內宮裡逃出來的。”
“啪”的一聲,灩容失手打翻了酒杯,驚叫:“阿隨,你說什麼?”
其實嘉凜既然已經懷疑了我,我的來歷只怕就瞞不住了。嘉凜既然能夠事前修建四方樓,廣設細作,豈是易與之輩?與其被他的情報網追根究底,把我的一切挖出來,還不如此時我先在他面前為自己的來歷作一個合理的安排。
這樣或許可以打消他的疑慮,免去被盤查的隱憂。日後東窗事發,灩容也應該可以憑這番說詞逃脫一部分責任。只是這時候我突然說出來的話,卻不免要把灩容大嚇一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