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行蠱幻覺所以才容忍她,亦不曾看出她的破綻。本來他那樣的心慧人物?若神智清醒,怎麼可能毫無察覺?原來這般露水情緣,只有她一個人是真心沉醉、不可自拔……
這一刻,桑香滿心傷懷,她覺得再多留戀他一眼,只會愈發痛徹。她握著床邊帳子上的冷泉劍,拔下長劍,輕輕步出門去,走到那佛堂外。
推門而入時,堂內設著的小壇檀香撲面而來,那香旁紫檀座上黃錦,不正供著那滴血木偶麼?桑香取出這木偶,近看來果然同她長得一模一樣,是誰給他下了這巫蠱、切中他弱點?讓他明知有毒還深陷其中?
桑香面色冷清,提劍劈來,將那木偶斬成了兩段,再橫劍一掃,眼前那小壇薰香,亦被她劈得狼藉!饒是這樣似乎還不夠令他醒悟罷?桑香拾起那兩截木偶,直丟進了冬日燻熱炭盆裡,激起一陣飛灰,共那銀炭一塊嗶嗶卟卟——等他明早醒來,想必這木偶就燒盡了罷!
桑香將那冷泉劍丟在地上,噹的一聲,劍未顫平,她已離去。她獨自往樂館緩緩行去,此時雪夜初晴徹,長長雪道,無人踩上去,她一個人吱吱地踏雪聲,滿魏園的清冷。除了燒掉木偶,她還有更好的辦法令他清醒哩!只是他可曉得,她已如落花逐水、不管不顧?而他清醒時,是否會酬答她一片心意?大概是渺茫的罷?桑香心上生涼,只望他中毒未深,驚醒時,亦可恢復身子,至於她,但凡有這幾日曾經滄海也可天長地久地懷戀了罷?
雪滿,此園,鳥絕,聲斷,桑香瞧清這雪夜無常景色,終於忍不住腮上落下淚來。
36番外—齊三公子歲時記
那日斷崖外,肝腸寸斷後,齊三公子臉色已如霜般,騎著快馬沿江岸而去,搜掠了幾十裡仍不死心,直至黃昏已到了兩百里外,不曾見著半具浮屍,他一人下馬,枯坐在岸石邊上,暮色染上他的容顏,沒有落淚,卻是傷悲莫名。
人世間若能常住不流有多好,漁舟中漁民拽著纖繩附岸的光景,令他更加傷懷,晚歸的牧童笛聲有勞作得以歇息的喜悅,他聽著更是刺耳,遠遠丟了些銀子給那牧童,那笛已被他隔空搶來,握在手上,他拿袖子輕輕拭乾了竹笛,吹起笛曲,何等斷腸?夕陽外這個枯樹路口,離人、歸人於此分襟,相識、不識於此相逢,只有他的笛中,盡是生離死別——與其作那活著的斷魂人,他更願意用自己的命換她活過來呢。
從前與她雖共在魏園,聚少離多。
一月一日,先雞而起,霧山之時,他暗中送她出魏園,要殺的雖是個尋常之人,但也怕她大意輕敵,想要囑她幾句,卻又多餘,晨光熹微裡看她騎馬緩緩下山,終於沒有說出口,不過空望。
二月二日,臨水宴樂,飛鳥隱去,月晦燭,她已歸來魏園,風塵僕僕,面色紅潤,殺人後她總是這般興高采烈,眸子裡熠熠發光的,藏在她看似冷淡的臉上,真是個天生的殺手呢!她接過他手上的一杯酒,暢飲畢,微微含笑,笑得如春風裡的桃花夭夭,道:“這回這廝也當真可氣,做了那樣多惡事,卻還逍遙法外,我只是用根繩子吊他在樑上,斷氣不過片刻,也當真是便宜他了!”
那話裡將人命擲輕,惹得他輕輕皺眉,才要說她幾句,她已同鳳無臣觥籌交錯,兩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幾杯下肚,又將從前殺人的事一塊吹起牛來,那樣少不更事的模樣,令他很想訓她幾句,可是卻不忍心掃了她的興致呢,難得她那樣高興,不是向來冷心冷面的。他瞧她眼底眸光,那樣神采動人,令他莫名生愛,滿座殺手如雲,想必將來終有異心,只有她才能共他一生、忠心耿耿永不變的罷?
三月三日,諸池生春草,流杯曲水,此番是個大案,殺的是朝廷的命官,她亦要遠赴邊疆,布穀鳥還未鳴,農人還未忙種,她卻要奔波四方。他簽下命書,端坐東暖閣的她欣然領去,瞧她展閱凝思,他很想問她,殺人好玩麼?為何她總藏不住雀躍之態?可他不問也曉得,她一定會牙尖嘴俐地反問,不殺人要魏園作什麼?沒有魏園你我又要去哪?
去哪都好呢,總比死了好!齊三公子的笛子吹得蕭索,那一回他擔心得日夜不眠,足足兩個月才見她折返回來,那時她座下駿馬遍體鱗傷,她的背上亦多了一道深深劍傷,她卻半點也不曉得喊疼,只是一回來就橫著冷泉劍在燕子塢井沿上,清汲而飲,彷彿錯過四月甘甜井水,如美酒般飲得那樣暢快,她那種鑄璞於玉的美,格外動人。當日正值五月初五,他早命人懸殳草、艾草紮在門戶上,為她辟邪,她低頭進門時,揚手撥開,一抬頭才瞧見他端坐在當中玫瑰椅上,她先是一愣,爾後衝他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