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開始被他吸引,是在她從毛姐嘴裡聽到他愛的宣言的那一天,並不是在第一眼看到他的那一刻。周寧說得不錯,即使他有了妻子,也還會有很多女人被他吸引的,有的可能會不顧死活,走上前來向他表達,但大多數都不會,因為那只是女人對真善美的東西的一種天生的熱愛,不一定要據為己有的。
楊紅想,從前沒有陳大齡的時候,自己還可以認命,平靜地面對周寧的淫詩性情。現在已經知道世界上實際上還是有情詩一般的男人的,那自己還能自欺欺人地認了命,跟周寧過一輩子?
想到這些,楊紅就免不了要審視這兩個男人之間的關係。如果沒有我,周寧和陳大齡可能會是很好的朋友,因為他們兩個實際上是互相欣賞的,欣賞的原因就是對方那種英雄救美的騎士風度。陳大齡稱周寧是真漢子,因為周寧不為難自己的女人,只找那男人算賬。周寧稱陳大齡是真君子,是因為陳大齡危難關頭,會為了一個女人,把責任都攬到自己頭上。楊紅甚至想,即便這個夾雜在中間的女人不是她,而是一個別的什麼女人,他們兩個還是會如此這般的,因為這是由他們的性格決定的。在這一點上,她真的是比不出誰高誰低。
楊紅沒想到陳大齡一生逃避的那種“拿不起又放不下”的情,偏偏被自己遇到了,看來人生最傷心的,真的是莫過於“恨不相逢未嫁時”。早聽說過這句話,現在才知道為什麼用這一個“恨”字。這一番恨,貫穿全身,瀰漫腦海,銘心刻骨。不知道究竟是恨誰,好像誰都恨,恨周寧太漢子,要把他的命拴在她身上;恨陳大齡太君子,不來帶著她遠走高飛;恨機遇,恨緣分,恨命運,最恨的還是自己,結婚的決定是你自己做的,沒有誰逼你。但不跟周寧結婚就不會住進這青年教師宿舍,不住進這裡又怎麼可能遇到陳大齡呢?這好像又搞成了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無人能答了。
楊紅想起周寧的警告:不要嫁一個你愛的人,因為你愛他,你就會擔心失去他。但楊紅覺得光是這一點擔心,不足以嚇得她打退堂鼓,人不能因噎廢食。愛陳大齡,並不是因為想到過能跟他白頭到老才愛的。愛了,就愛了,沒有想過為什麼,沒有想過今後,愛是不知不覺之間就發生的事情。白頭到老本身並沒有什麼意義,白頭到老有意義,是因為跟你白頭到老的人是一個你愛的人。跟一個你愛的人生活一天,也好過跟一個你不愛的人白頭到老。陳大齡或許會沉醉於自己拉琴下棋而冷落我,但我願意守在旁邊,聽他拉琴,看他下棋。陳大齡或許會愛上別的人,但我不會怪他,怪只怪我自己的吸引力不夠大不夠長久。
周寧說他的愛超過陳大齡的愛,雖然初一聽,讓楊紅覺得有道理,細細地想,其實兩種不同的愛是無法比較多少的。周寧的愛激烈似火,像瞬間可爆發的山火,燒起來,你無處藏身,離近一點,都會被烤焦。但這場火很快就可以熄滅,把你丟在冰天雪地裡,要等到夏天才有可能再來一場山火。陳大齡的愛,柔情似水,像浩瀚無邊的大海,靜靜的,深深的,海浪奏出的音樂使你被吸引,被召喚,你不知不覺地就走了進去,而你一旦走進去,就再也走不出來。
火的愛和水的愛,怎麼能比得出誰多誰少呢?
周寧的愛,是情者的愛,只要是為情,可以不管不顧,為了能得到自己嚮往的愛、能保住這份愛,就什麼都做得出來,哪怕是毀滅他人,或毀滅自己,也在所不辭。陳大齡的愛是智者的愛,他會考慮自己的愛對人對己會帶來什麼後果,如果自己的愛只能給所愛的人帶來痛苦,他可以剋制自己,放棄這份愛。
情者的愛和智者的愛,怎麼能比得出誰多誰少呢?
這實際上不是一個愛情多和少的問題,而是一個愛的方式的問題。不同的人愛起來有不同的方式,你可能喜歡某一種方式,而不喜歡另一種方式。你可以讚美某一種方式高尚,而唾罵另一種方式自私,那只是你自己的喜好而已,是以某一種道德為基準所作的衡量。其實在生活面前,這兩種不同的愛,是無法比出大小多少、高低貴賤來的。
火有火的愛,水有水的愛,情者有情者的愛,智者有智者的愛。一個人愛的方式往往不是他決定得了的,他的生活經歷,生活環境,氣質和性格註定他只能以某種方式去愛。被一個人以你不喜歡的方式愛上,你從中得到的痛苦可能會大大多於幸福。想讓一個人改變他愛的方式,也許只能是徒勞的。改變是可能的,但改變往往只是暫時的。很多人在追求的時候可以變得面目全非,連他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但等到追到手了,或愛情趨於平淡了,他改變自己的動力化為烏有,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