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從高處慢慢地墜落,白色的衣服飄呀飄起來,就這樣,飄了起來。
小蝶渴望像蝴蝶一樣,像那些美麗而虛偽的生物一樣飄落。她想那是快樂的,快樂是一種下墜的感覺,那種從高處墜落還未及地之前那一段可以自由揮灑的時間。小蝶和眾人一起,淡漠地觀賞著早已存在卻只能在瞬間發生的死亡。
一座高樓前。小蝶躺在地上,流了很多的血,染紅了白衣。她長髮遮住了臉,彷彿倦了,再也飛不起來,再也不願看見陽光。
人群驚叫著圍了上去。
人群之外,一個女孩在不遠處靜靜地站著。我們看見她的怯寒的背影,她在人群之外茫然地看著人群。
女孩回頭笑了。
她赫然就是小蝶。
士兵盧偉(1)
和士兵盧偉相遇的時候,我二十一歲,他十九歲。
他是北方人,到南方去當兵;我是南方人,到北方去唸書。
早春的空氣還是兀自冰涼,山上微微地開了一些零星的野花,單薄而倔強。盧偉拉著我的手,和我一起爬上山頂。他把一路上看到的花兒摘下來,交到我手中。我們手拉著手,看著山下罩著霧氣的湖水,什麼話也不說,只是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傻笑。盧偉說我唱個歌給你聽,然後就唱了。居然是首情歌。他五音不全,還帶著北方口音,讓我又吃驚又好笑又羞澀,也就抿了嘴忍了笑聽著。現在回想起來,盧偉的那個年齡,是作詩的時候。而他的感覺來得簡單和矇昧,就好像剽竊了一首平淡無奇的流行歌。我說,這首歌我沒聽過,你唱個別的給我聽。他卻赧然,說,我只會這個。
很久之後的一個晚上,我忽然在北京的計程車上又聽到這首歌。我才知道這首歌原來是黃安寫的:與你相逢,就像在夢中,明明知道不可以……這樣的歌琅琅上口、平淡無奇。我卻固執認為,是盧偉單獨為我而作。
盧偉是太行山人,初中尚未畢業,虛報年齡走了後門才當的兵。在部隊裡他年齡小,只好先當養豬、種菜、用大鍋做飯的炊事兵,後來被首長看上才當了小車兵。還被送到了黨校學習文化,說是培養幹部。若是復員,也不至於淪為計程車司機。盧偉心思簡單,也就懵懂地去做前程大好的美夢。而我那時已經準備拿到兩個學位,可能讀研,也可能出國。盧偉喟嘆,你要那麼多學位幹什麼。我說,是啊,還不如分一個給你。
我想當律師。盧偉說。
我說好,但我知道他當不了律師。
記得初遇當晚,在屋裡給好友寫信,說北上途中,偶遇一男孩,相貌清俊,眼睛狹長,彷彿有光和水波樣,笑起來,眼角溢位都是年輕和風情,雖說好看得讓人吃驚,卻也讓人惴惴然,怕是太過好看,反倒不像有福之人。
現在想起來,我暗中擔心盧偉,自己又何嘗有福。我初遇盧偉,臉如圓盤,圓潤豐滿,可是也保不住多年之後的瘦和憔悴。
剛開始時,總是賴在女生宿舍傳達室裡等盧偉長途。八百多號人用同一個分機,響一個接一個,卻都不是找我。一等就是兩個小時。
好不容易打了進來。他說,家裡在鄉下攢錢蓋房子,給他將來娶媳婦用的。
我就想和他並頭做了恩愛的夫妻,說,不知道你們家裡會不會喜歡我。
他就說,只要我喜歡的,他們就喜歡。
我說,我為你專門寫了一首歌,把你的名字寫在裡面了,叫《蘆葦船》。
他說,好聽嗎?
我說,好聽,我的朋友都說好聽得很。
兩個人說說笑笑地聊了四十分鐘,我終於忍不住吞吞吐吐地問:你說,我,嗯,算不算,你的呃——女朋友?
他在遠遠的那一頭,爽快地說:當然是了。
我便高興起來了,一心一意地織圍巾,要做他的女友。
在城市的公共汽車上看到窗外刺眼的陽光,飛揚的塵土和喧囂的人群,我總是由衷地想念我的男友盧偉。他1米78,高且瘦,空軍基地最英俊的小車司機。毋庸置疑我是他的女友,我們理應相愛。
那一年,我總是趁著假期或者逃課,坐一整夜的火車去找盧偉。我記得特快車的票價是一百五十元,對我而言,是異常昂貴。我總要想法去打一些零工,才有可能買到一張南下的車票。
我在他的部隊。他若開車去了,我就在女兵營房裡惡補言情小說,一天四本,看得一顆心怦怦亂跳。隔不久就要用免費的公家電話給他打傳呼:你阿姨讓你速回。看見他回來,就高興得一直笑。而他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