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和所有人都敷衍過了,才肯過來和我說話。
我穿又寬又大的襯衫,還打著補丁,胡亂屐一雙大拖鞋。
他皺著眉:像丐幫幫主。
我大喜,說,像黃蓉不好嗎?
他說,我說的是洪七公。
他喜歡我散了長髮穿短裙子。他喜歡坐在湖邊,把臉埋在我身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說話,或者是索性什麼都不說。
他給我買花。我嗔道,給洪七公買花做什麼。他不吭聲,我知道,他要我要。
那時生病也是甜蜜的。他帶我到醫務室打針吃藥,苦口婆心,像哄小孩:你不打針怎麼會好呢?
晚上他送我回營房。那間屋子原來是倉庫,燈早就壞了。他幫我噴清香劑,把窗戶關了。我把花插在一個喝水的搪瓷杯子裡。他看我上了床,蓋好毯子,又忍不住來抱我(炫87book;còm書)。我起身迎他。兩個人在黑暗中摩挲擁抱,難分難捨。
良久。我說,你該走了。
他方才放了我,轉身出去,輕輕帶上門。
當聽到樓下汽車的引擎聲,我從床上跳起來,光著腳跑到走廊上,使勁探出大半個身子,朝我年輕的心上人揮手——再怎麼戀戀不捨,他終是不能在夜裡留在我身邊。
那時候,正值青春年少,情意有了,欲也有了,偏偏守了規矩和禁忌,都只怕輕浮了對方,不敢試那縱情恣意的一回。事過境遷,回想起來,只覺得生生難為了那一場萌動的春情。
而沒有消融過慾望的愛情,如何可以長久?若是有了變故,老天並不要來問我。
士兵盧偉(2)
有一次午夜到了盧偉的城市,他沒有來接我。我呼他半日,他姍姍來遲。
當我看到他,就已經下定決心不責怪他。
忍不住去抱他。豁然間是非明瞭:他不愛我。
駑鈍如我,一定要來討一個結果。
為什麼不和我一起?
他期期艾艾地說,他們見我和你在一起,都笑話我。
不由得氣餒和心痛:別人怎麼看,對他竟然如此重要。
他們說,你怎麼會看得上當兵的,無非是騙人。
我拉起他的手,柔聲道:盧偉,我怎麼會騙你?他們無非是瞎說罷了,我們不去理會他們,好不好?
我把給他買的感冒藥和巧克力,往他手裡塞。又兀自歡喜地說了去:等我大學畢業,你也復員了,我不留北京了,來這裡和你一起過。我到單位去當技術員,你還是開車,兩人一塊過日子,將來結婚,好不好?
他不說話。
我用手指勾勾,示意他附耳過來。
他低頭,我冷不防地親了一下他的唇。
他要抓住我,我就大笑著跑開了。
那一次,城市下雨。盧偉已經有了女友,和他一個單位的女兵。上次到武漢來看他,就看見那個女孩一邊吊在自個兒的男友身上,一邊用眼睛斜看盧偉,兩個人你來我往地說俏皮話,忒輕薄。
而我已經決定不去怪他。
這個男孩笑起來,是一派的天真而溫柔。當時兩個人蜜意濃情,我不由得調侃,你們太行山的男子,都像你這般好看的麼?
他掩不住地驕矜,說,不如我好看。
我怪他吹牛,卻也甘心去相信。倒不是真的愛他美貌,只是固執地相信他有不同於常人的天真和善良。不然,怎會愛我這般面容如水的平凡女子?
愛又如何?終於要散,要忘記。
我寫盧偉,並非無端。舊式的南方女人,對感情總是慎之又慎,後來規規矩矩地交了男友,也是要敦厚而殷勤的。說好了一生相守,家長都見過了,兩方無話,只等掙了錢結婚。好不容易在心裡騰出空地來容這個陌生的人,磕磕碰碰地在一起,最終還是免不了舍我而去。愛與不愛,都不肯來過問於我,一片經營的苦心也是白費。想起那時追著盧偉苦苦地問:當年究竟喜歡我不。大街上華燈綵繪,人來人往,盧偉驀然止步,反問我說,喜歡不喜歡,又能怎樣?我頓然而悟:白白上了那麼多年學,反不如沒念過幾本書計程車兵盧偉來得智慧和明瞭。
於是舍了牽他衣襟的手,說,我走了,這次去了,斷然不再回來找你。
這種說法,無聊得像時尚雜誌裡的故事,而盧偉卑微的身分和際遇,我粗疏的文章筆法,總是不夠濃烈也不夠清雋,所以無論如何,都無法賺得那一筆豐厚的稿酬了。年輕的時候終歸只是年輕,能奢望換得些什麼呢?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