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上身的何仙姑,道長如得了癲癇似得目光發直,腿腳腰身無處不抖,揮起乩筆在沙盤上寫字。
沙盤上每出現一個字,站在左邊的道童就抄寫在紙張之上,右邊的道童將沙盤刮平了,道長再寫下一個字,如此迴圈,當道長寫完最後一個字,累得扔下桃木做的乩筆,坐在石凳上連話都說不出來,小道童說道:“何仙姑還沒有離開道長身,請夫人去淨室稍等片刻,貧道去請另外一個道長來給夫人解開乩語。”
王氏看著道童抄錄的二十八個字,竄在一起的意思一看就懂了:“有緣造物自安排,休嘆無緣事不諧,此際好聽琴瑟調,莫教夜漏滴空諧。”
淨室內,一個仙風道骨的白髮道長解乩語,“乩文上說的很清楚了,‘有緣造物自安排,休嘆無緣事不諧’。緣生緣死,緣起緣滅,人已經去世了,入土為安,這緣分就斷了,嫁人為新婦,便生了另一段緣分。以前的定親之緣是緣,後來和丈夫成親之緣更是緣,前緣已死,後緣還在,莫要痴戀前緣而忽視了後緣。”
“‘此際好聽琴瑟調,莫教夜漏滴空諧’,說的是珍惜眼前人,要欣賞琴瑟之聲,不要痴迷在孤夜聽漏雨悽切之音……整個乩語的意思就是說要放開前緣往事。夫人的朋友經常夢到去世之人,是因心中還沒徹底放下,還掛念著以前的過往,去世之人九泉都不得安寧,便託夢要夫人的友人放下執念,只有這樣,活人和生人才能得到安寧,那些夢境自然也就消失了。”
王氏默唸著乩語,想起記憶中的那少年,他永遠的是那麼年輕,一雙眸子純淨溫和,唉,當初已經決定死心,連那人的玉佩都扔到長江了,我過幾年就是要當祖母的人,為什麼還是會經常想他呢?不行,要努力放下了,道長說正是因為活人的念想,死人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寧,他生前經歷家門鉅變的痛苦,何必讓他死後都不得安寧。
王氏道謝後離開了白雲觀。懷恩躲在暗處看見昔日未婚妻踩著腳凳上馬車,她曾經為了他不思茶飯,不進湯藥,幾乎哀泣欲絕,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他使計用詐死之法讓她停止了滿京城尋找他的瘋狂行為,以前定親的玉佩送到她手裡,心病不治而愈。她現在已經稍有發福了,下巴開始變圓,就是氣色不太好,孝期不能用脂粉修飾,整個人就像籠罩在一朵烏雲之下,臉色灰濛濛的,眼神也不如以前明亮——
看見王氏轉身朝著石牌處看過來,懷恩趕緊閃身躲在石牌後面去,方才王氏覺得脊背莫名的發熱,好像有人瞧她似的,她回頭去看,依稀看見一張熟悉卻又陌生的臉從石牌處閃過,好像是夢中未婚夫的輪廓,她揉了揉眼睛,定睛瞧去,從石牌後面走出一個正在掃地的年輕道士,王氏自嘲一笑,真是有所思、便有所見,那個人死了幾十年了,即使化成鬼混,也不可能在白天出現啊,整天這樣神情恍惚,白天都能見到鬼,道士說的太對了,執念太深,活人死人都不得安寧。
王氏上了馬車回家,白雲觀門口,掃地的年輕道士走到石牌後面說道:“廠公,標下的手下發現沈大少爺暗暗跟蹤王氏,還要找扶乩的道士問話,標下擔心露陷了,就在沈大少茶水裡下了瀉藥,將此人困在馬桶上,接下來該如何辦?”沈大少爺沈義斐是王氏的丈夫。
沈義斐居然跟蹤妻子王氏?難道他發現了些什麼?懷恩深覺得棘手,因為沈義斐不是普通官員——他在丁憂之前是荊州推官啊!明察秋毫,是查案高手,他為侄女沈今竹洗刷殺人兇手的冤屈起了很大的作用,這種人心思縝密,王氏這種多愁善感的女子很難在他面前藏住心思。以前沈義斐常年在外做推官,甚少在家,現在辭官丁憂,和王氏朝夕相處,肯定發現了端倪。
懷恩嗅到了一絲危險,他殺伐決斷慣了,說道:“將道士堵了嘴捆了,送出金陵除掉,對外就說他雲遊去了。至於沈義斐——”
懷恩想了想,說道:“留他一條性命,把痕跡都清理乾淨,此次不宜久留,我們這就回京城。”按照懷恩斬草除根的做事風格,沈義斐會和寫扶乩的道士一起被秘密除掉,但是沈義斐一死,王氏就要守寡,王氏的三個兒子還不成氣候,將來誰庇護她?他只能在暗處偷偷看她幾眼。身為東廠督公,手下不知有多少條人命,朝廷更是樹敵無數,一旦知道王氏是他的軟肋,反撲起來王氏是第一個受害者。
沈義斐的品行端正,對王氏一直不錯,家中人口簡單,沒有侍妾姨娘,如果王氏不困於舊情,她應該能過的很舒心。
那首信手寫下的扶乩語其實也是寫給自己看的,有緣造物自安排,休嘆無緣事不諧,緣分已盡,強留無用,放下執念,免得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