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魚卻話題一轉,低聲說道:“最近江南之地開始興起了一股風潮,商民抵制使用安泰年鑄造的錢幣,不認安泰錢,只收慶豐還有之前年號的銅錢。還傳出一個口號,叫做‘寧要慶豐一銅板,不要安泰一吊錢’。”凡是新帝登基,都要鑄造印有自己年號的錢幣,印有安泰元年的銅錢受到了民間的抵制,商賈之家決絕接受新錢交易,莫笑市井之人無風骨,對於平民百姓而言,這也是一種無聲的抗議,或許看起來很可笑,但是表現了安泰帝不得民心。(真實歷史中明朝土木堡之變後,同樣出現了皇被囚,太子被廢的歷史,民間也確實興起抵制景泰銅錢的運動,有商人乘機以白菜價買進新錢,然後提煉珍貴的銅等金屬,發了大財。)
這個套路似曾相識,孫秀低聲問道:“這是你們乾的?”
李魚搖頭道:“絕對不是,最近風聲太緊,我們不敢輕舉妄動,是民間自發的,公道在民心啊。普通百姓尚能明是非,做出反抗,我等讀聖賢書的豈能隨波逐流,只曉得追逐榮華富貴呢?所以我不想參加明年的春闈了,因為不願意當那個人的天子門生,受他驅遣。”
孫秀急忙低聲說道:“你——你這是拿前途去搏一個什麼都不都清楚的未來啊!金榜題名是每個讀書人的夢想,你放棄春闈,這樣太可惜了。”
李魚問道:“你罷官蹲詔獄,可曾後悔過?”
孫秀說道:“不悔,順王於我有知遇之恩,在我籍籍無名時提攜鼓勵,我早就準備肝腦塗地,以報君恩的,死而無悔矣。”
李魚說道:“我和你的心是一樣的。不過不是對順王,而是對今竹,她救過我的命,也是她讓我認識了乾爹,我的人生因此而改變了,如若不然,我現在只是一個目不識丁,在秦淮河打漁的漁夫罷了,什麼案首解元的,想都不敢想,如今她被流放到了苦寒之地,我什麼都做不了,每天想起這些,就揪心難安。我如何還能當做沒事人一樣去京城趕考,去當用卑劣的手段把今竹流放到那種地方的人的門生呢?我實在無法想象要向他下跪,高呼吾皇萬歲萬萬歲。連市井小民都用抵制新錢來表示態度,我為何不能用抵制科考的行動,來激發讀書人的氣節呢?讓朝廷知道,人在做,天在看,百姓也在看。今日能廢太子,他日南宮順王就可能會暴亡,總得要那人有所忌憚才行。”
孫秀想了想,說道:“這樣做或許可行,可是你乾爹怎麼辦?為了救我,他已經很難做了,你再一
出頭,你乾爹同知之位可能不保,可能會連累無辜之人。”
李魚說道:“我想出一個兩全之策,只是這事要我娘子同意才行……”
李魚回家已經是午飯時間了,一夜北風來,天氣乍然變冷,吳敏在飯桌上加了一個火鍋等相公回來。李魚才進屋,吳敏就蹙眉擺手道:“一身怪味,比魚市還臭,先去換洗了再來吃飯。”
李魚梳洗換衣回來,一掃飯桌,說道:“你怎麼不先吃,等了我那麼長時間。”
吳敏夾著羊肉往鍋子裡頭涮了涮,說道:“閒來在家裡也不覺得餓——嚐嚐這羊肉味道如何。”
李魚蘸了蘸醬料吃下去,飯吃到一半,吳敏放下筷子說道:“你有心事,別憋著了,和我說說。”
李魚老老實實的將今日和李魚的談話和妻子說了,嘆道:“……我若是明面上抵制科考,必定會牽連乾爹和兩個義兄的仕途,所以要做的讓人捏不著乾爹他們的把柄——我想出家當和尚去。”李魚觀察著妻子的神色,說道道:“當然了,你若不同意,那就算了。”
誰知吳敏雲淡風輕的說道:“支支吾吾的,我還以為你在外面養了小妾呢,不就是出家當和尚嘛,去就去罷。”
李魚以為妻子是聽傻了呢,沒明白自己的意思,忙解釋道:“一旦入了空門,就要斬斷一切俗緣,乾爹他們和我沒關係,你我也不再是夫妻了。”
吳敏說道:“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是那種不明事理、不懂大局的無知婦人。你要做的事情我覺得可行啊,你做就是了。至於夫妻——你我若真有緣分,將來肯定能再續夫妻之緣,你我若無緣分,隔
著山門遙遙相望,總比在家乾等著急,鬱鬱而終要好得多,對不對?”
吳敏將切的細薄透明的牛肉放在火鍋裡涮著,什麼魚片、蝦泥也都下進滾燙的湯底裡去了,笑道:“這些都歸你吃,多吃點,等到了寺廟就吃不著肉了。”
不知為何,李魚好想哭一場。
次月楓葉火紅時,一個訊息震驚了南直隸——大明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解元李魚看破紅塵,放棄了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