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飲盡時便毫無知覺地倒了下去,可嘆唇邊竟還掛著宛如飴蜜的笑,瞳仁裡尚凝著對應龍的依戀。舊日的火神魃在那一刻就從這世上消逝了,再次醒來的她,將所有與應龍有關的一切全數遺忘。
是她深切愛戀著的男子,親自誘她服下這忘情忘憂的花朵,令她在苦海里獨自掙扎,卻換得他在神界的至高地位。
她那樣深沉滿溢的愛,在他眼裡終抵不過一紙任狀,功名利祿。
怎能不恨?
魃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讓心緒平靜,昔日眸子裡的澄澈不再,反是火焰一般血紅的怨恨。她抬起頭望向殿外,只見長夜漫漫,彎月如鉤,大殿裡的冷氣此時也漸漸沁生了出來,偶一兩絲刺骨的寒氣鑽入衣中,隨即便是胸口裡撕裂般的疼痛。魃的心一下子冷透了,那天上的月也忽然變得慘白,尖利得彷彿一鉤彎刀,狠狠剜向她心口。
過了許久,她方掙扎著站起來,挺直了腰板徐徐走出殿外。
然而千階之下,遙遙現出了一個人影。魃心頭突突直跳,咬緊了牙關攥緊了雙拳,她一步一步以分外曼妙的姿態姍姍行至那人跟前。
應龍彷彿比她更緊張,他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魃……上神……你……怎會來此?”
魃伸手撩了一下發絲,眉眼盈盈,目光卻銳利如針,“莫非我不可來此?”
“這倒不是……”應龍的臉色有些尷尬,他似不願面對她,便尋藉口道,“小神行了這許久,酒意也該醒了,如此便先行告退了。”
魃冷笑一聲,“是啊,真的該醒了,枉我當初那樣信你。”
應龍聞言一怔,張口結舌地愣在當場,臉色青白不定,“你……說什麼?”
魃深深地看著他,這蒼白的臉依然意氣風發,眉心因懼意而微微蹙起,凝固在唇邊的那抹笑依舊暖如煦風,卻再也吹不散她眉間的春夜寒露。
“是父允了你神級罷?玉華宮的玄冥水神?呵,這倒是個好差事,還白白得了六顆玉桃,如今你的法力也快能與祝融平分秋色了罷?”
應龍眉目一緊,薄唇退了血色,尚存三分醉意,卻比任何時刻都清醒。他驚然吼道:“你看過天機鏡了!”
“現今反倒怕我知道往事麼?既然都用我換了功名,又何懼我知曉?”魃冷冷看他一眼,水眸雪亮。
應龍卻答不上話來,只是定定望住淒厲陰冷的魃,良久卻笑了一聲,然後那笑聲越來越大,最後驚得四周的民鳥都撲稜稜飛了起來。
“是啊,天帝說只要讓你重新變回以前的火神魃,我就可以開悟神道,不再是個卑微弱小的地神,我也可以是仙神,打敗蚩尤,我就能成為一個天上地下都敬畏的水神!”
魃的眼中悲傷奔湧,這樣的話曾聽他說過,也深深敬服於他的雄心壯志,凌雲之心,可如今看來竟是個笑話,那不過是引她入洞的誘餌。唇邊浮上嘲諷之意,她苦笑一聲,“原來從一開始,我就看錯了你。”
法有三乘,仙分五等。魃生來是天神,而應龍只是東海小小的司水地神,空有壽命三千年,連人神和天仙都不如。本以為他以天下萬民為己任,卻原來,也只是介意那神級之別,得了黃帝的允諾,還不喜滋滋地拿她誤以為是生命是永恆的愛情去換,竟也換得那樣毫不猶疑。
魃不願再與他多說一句,微一揮袖便騰雲飛向王母盛宴的大殿,眼中隱忍多時的淚終於掉了下來,落在袖中白綾絹帕上,血紅刺目。
從來沒有眼淚的火神魃,竟為這樣一個小小的水神應龍,流下了萬年難得的血淚。
魃刻意將婚禮定在應龍出征的前一晚。
玳瑁梳被一隻精緻的手執著,在那一頭烏黑如墨的秀髮上細細梳理,偶爾蘸一下玉盤中的瑤池水,更顯得發如青緞。那光可鑑人的銅鏡裡卻映出另一雙青白色的手,在硃紅紗燈下依然暗暗地泛著灰氣,看得泉織執梳的手有些顫抖。
她從未見過魃這個模樣,髮絲散亂眼窩深陷,憔悴陰暗得如同一縷幽魂。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讓魃隨祝融前去西王母的盛宴,不該讓她見到應龍,更不該由她單獨一人見到天機鏡。想到這,泉織不由心中一沉,這樣怨恨的火神魃,真能嫁做他婦麼?
泉織不覺偷偷瞄了一眼鏡中的魃,胭脂粉黛也遮不住的憔悴蒼白,眸底血絲難掩,就連目光也是懨懨的,沒了生氣。
“別梳了。”魃順手拂下泉織的手,徑自起身就朝門外而去。
“魃神要往何處?”泉織不及阻攔,忙脫口問道。
魃聞言駐足微偏首,幾縷烏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