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錦樓摟住她,跟撫弄貓兒似的摩挲她的背,良久說了一句:“哦,是麼。”頓了頓道:“這些日子爺在外頭忙,你在家裡要悶得慌。就招幾個女戲子進來唱唱,或是叫說書的女先生過來說兩段。天天盯著紙畫畫兒,回頭眼都瞪瞎了。姜家來了兩個表妹,閒了也一處去說說話。”
香蘭垂下濃密的長睫,忽問了句:“我那畫兒掛出去賣得怎樣了?”
林錦樓一愣,林錦亭喜宴之後,香蘭是給了他幾幅畫央求他掛在鋪子裡賣了,如今那畫兒還扔在他書房裡落灰,遂咳嗽一聲,道:“哦,那個畫兒啊,許是賣出去幾幅,明兒個爺去給你問問。”
香蘭靠在林錦樓胸前“嗯”了一聲,眼淚又悄悄滑下來。
臨睡前,林錦樓走到外頭,命人到二門把吉祥喚到跟前,道:“明兒去賬上支二十兩銀子給你們姨奶奶,就說是賣畫兒得的,哄她開心開心。”
吉祥一疊聲答應著去了,暫且不表。
次日起來,林錦樓練了一套拳,用了早飯便出了門,香蘭先給德哥兒細細挑選了幾樣禮,打發人送去。之後便去秦氏屋裡請安,坐了不過片刻譚家的人便到了,香蘭不好再呆,吳媽媽拉住她笑道:“咱們娘倆總沒說過話兒,來這屋坐坐。”香蘭便隨吳媽媽進了梢間,小丫頭子進來沏茶,兩人殷勤敘過寒溫,吳媽媽便對香蘭笑道:“我的兒,我先前早就看你是不一般的,為人行事,比別的女孩子不同,又溫柔又安靜,說句誅心的話,我見過的主子姑娘捆一起也跟不上你。大爺先前看你眼神就不同,跟饞嘴貓兒似的打饑荒,如今連滿堂的姬妾都散了,等翻過明年,大爺明門正道的擺宴席,與你做了姨娘奶奶,你素日裡受的委屈也便不算什麼了。”
香蘭看著吳媽媽臉上盈盈的笑意,她知吳媽媽是由衷為她歡喜的,只是這個歡喜壓得她喘不上氣,她只好笑了笑,微微垂了頭。只聽外有腳步聲,透過鏤空的隔斷一瞧,只見譚露華引了個女孩兒往旁邊的次間坐了,香蘭偷眼望去,只見那人生得高胖,膚色微黃,眼小鼻圓,容貌鄙陋,卻有一身的矜持氣派,穿戴極其豪奢。
吳媽媽見了輕聲道:“這是二奶奶嫡出的姐姐,閨名叫譚露芳,早先老爺給二爺說親,請了咱們家裡夠得上的,京城裡幾家名媛入府,二爺隔著屏風就相中了二奶奶。只是譚大人娶了個高門第的老婆,又厲害得緊,逼他把嫡出的姐兒送來同二爺結親,可生得這個模樣,老爺一見就不答應了,說二爺委屈這麼些年,必然要找個美貌溫柔的,便同譚家人說二爺身子不好,娶了人家嫡出的姐兒也未免有以權壓人之嫌,譚露芳知道二爺病歪歪的,也跟家裡鬧一場不願嫁進來,可聽說後來見二奶奶回門時吃穿用度這樣闊,出來這樣體面,二爺生得這樣俊雅斯文,心裡頭也著實後悔了。康壽居那幾個丫鬟沒少嚼這個。”
香蘭微微點頭,又看了幾眼,只覺譚氏兩個姊妹果真妍媸自別。只見二人小聲說話,依稀有“山東”、“青州”、“林家大爺”等語,似是讓譚露華替譚思葉向林家開口謀官。片刻,忽見譚露芳“噌”站了起來,冷笑道:“爹爹倘若體面了,你在林家難道腰桿子不硬?可見你是翅膀硬了。可別忘了,當初若不是我讓你,你怎會嫁到林家,不過小婦生得庶出丫頭,一朝攀了高枝兒就抖起來,我真看不慣你這做派。有本事就長長久久在高枝兒上掛著,甭犯七出讓林家趕出去,我都替你念一聲阿彌陀佛!”說完起身便要出去。
這一句“七出”正戳中譚露華心虛之處,不由氣得兩手直抖,站起來一把扯住譚露芳,厲聲道:“你渾說什麼,有本事你再說一遍,說我是小婦養的,那你當林二爺是什麼,你甭走,跟我到太太跟前評理去。”眼見事情便要鬧僵起來,吳媽媽走過去,沉著臉對譚露芳道:“譚大姑娘是客,怎在主人家裡大聲喧譁,二奶奶縱有錯也有太太教,跟姑娘有什麼相干?”
芳、華二人皆未料到隔壁有人,不由怔住,譚露華哭道:“縱是一家親戚也沒這樣辱沒我的,我要去告訴太太!”
吳媽媽心中立刻暗歎譚露華沒眼色,香蘭嘆了口氣,縱她不喜譚露華為人,如今見她嫁了人仍被嫡姐如此奚落,便知道她在家中過得並不順遂,怪道養出這樣刁鑽的性子,忙把她拉到一側,低聲道:“二奶奶快別哭了,吳媽媽是太太的臉,她給你出頭,你還有什麼委屈的?只是這究竟是二奶奶的家務事,鬧出來誰都不好看,太太雖好,但丫頭婆子們嘴雜,背後嚼出什麼,縱然二奶奶大人大量不計較,可到底是不好聽,二奶奶終歸還要依靠孃家,又何必跟孃家人鬧得撕破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