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裡是否真的發起攻勢,再作打算。後金兵沒有大型火炮,是不是城上開炮,老資格的炮手一聽即可明白。與其冒上中了敵人計謀的風險,倒還不如索性延誤戰機,城裡守軍不動,城外遼兵也決不動。祖大壽方面,也是一般的看法。
這天晚上,顏佩柔病勢更重起來,白天狄五味替她把過脈才離開軍營,說是隻不過感染風寒,吃幾服解表發汗的方子便好。可是藥煎了吃下去,非但不見好,反發起高燒來,數九寒天一張臉燒得火燙。桓震看在眼裡,又是心痛,又是發愁,看看大戰將至,實在沒法子再留她在軍中,雖則不放心她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離開自己身邊,可是一旦打將起來,自己決然不能分心照顧於她。一時間左右為難,沒了法子。
他怕顏佩柔病中發悶,處理完軍中事務,便來陪她聊天。他是川西人氏,給顏佩柔講起成都十八怪來,聽得她不住微笑。談了一回,顏佩柔漸感精神不支,睡了過去。桓震卻不得安睡,信步在軍營中閒逛,不知不覺走到李經緯所居的營帳之外,猶豫片刻,向裡叫道:“李先生?”李經緯應聲而出,一見是桓震,胖臉上立時堆起笑來,道:“桓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桓震也打個哈哈,道:“軍營裡原本是桓某人的地盤,何須李先生來迎我?”
李經緯哈哈大笑,道:“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獨一人之天下也!軍營者,全軍兵士連同經緯在內之軍營,非獨一人之軍營也!”桓震同聲而笑,笑了幾聲,驀然頓住,腦袋之中一片空白,背脊冒出一身冷汗來。李經緯見他神色有異,連忙打恭道:“怎麼,小人說錯了麼?失言失言,大人原宥則個。”桓震驚疑不定,反覆瞧了他幾眼,但見他一臉無辜,似乎方才那話真是無心之言,何況這等時候決不能與他破臉,只得勉強點了點頭。
帳篷角落之中的榻上睡著一人,聽見兩人說笑,醒了過來,坐起身來點頭致意道:“桓總兵來了。”桓震連忙上前招呼,道:“華先生可過得慣這營伍生涯?”那姓華的生得其貌不揚,又黑又瘦,卻穿了一件肥肥大大的皮袍子,瞧起來晃晃蕩蕩,十分不倫不類。聽得桓震問他,搖頭道:“但為王爺的大業,那也沒甚麼。”話頭一轉,道:“克勤受了王爺的重託,定要將事情辦好才成。他老人家在洛陽,還等克勤的訊息呢。”
這姓華的名叫克勤,字奮成,是福王朱常洵王府中的一個幕僚。何以此人會在此處?這還要從遵化鐵場李經緯與桓震一別說起。
當日桓震受任遼東,離開京師之前途徑遵化,辦妥了鐵場事宜,便與李經緯分手。那時李經緯言語之間便暗暗透露出他與福王常洵頗有勾通,說是福王尚未就藩之時,厥父曾是幕下的一個賓客。對當年常洵不得立太子,悻悻然甚有不平之感。當時桓震急著趕赴遼東,全沒放在心上,後來寧遠鬧餉,兩人又再見面,他便替福王拉攏起桓震來,桓震明知朱常洵生性貪殘,只用言語推諉過去,李經緯也不再強求。待到皇太極薄邊入寇,桓震從援京師,在遵化鐵場伏擊恩格德爾,李經緯便挑明瞭說上一次借予桓震應付兵餉的三萬銀子,乃是福王的家財,取出了當時桓震所寫的借條要他立時歸還。
桓震率軍在外,一時間哪來這許多銀錢?本想置之不理,反正自己大兵在手,李經緯一個行商,又能如何?然而仔細一想,這道理自己明白,難道李經緯便不明白?所謂索債是假,為福王拉攏自己才是真的。倘若一口回絕,此人手中還有比借條厲害百倍的東西,那便是自己私賣軍火、參股出海的憑據。一時間竟起了殺心,一面虛與委蛇,要他去河南向福王致意,一面就要對李經緯痛下殺手。
便在劍出鞘前一瞬,桓震突然改了主意。福王雖然貪殘,卻也富可敵國,當時人有“洛陽富於大內”之說。非但如此,朱常洵還擁有河南、山東、湖廣的大片肥沃田地,倘能利用得當,未始不是一個極好的助力。反正福王無非也是不甘心皇位落在哥哥的後人手裡,然而當皇帝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光是一班朝廷大臣的攸攸之口,便足夠他堵個半天。自己卻無須管那麼多,暫且虛應故事,能從福王那裡榨得一筆就算一筆。
想明白了這一層,便任由李經緯離去。後來戰事日緊,京師受困,福王那邊傳來訊息,說是準備起兵勤王了。桓震心中清楚,勤王是假,預備搶奪皇位才是真的。可是隻要侄兒活著一天,他朱常洵便沒半點念想,唯一的指望是虜兵打破北京,將崇禎皇帝捉了去,或是索性殺了,最好連太子也都死了,那時他便可找一班勢利臣子上表勸進,反正朱常洵有的是錢,有錢使得磨推鬼,哪怕韓爌這種硬骨頭不肯低頭,周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