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翃垂頭不答,心微涼。
皇帝竟通透到這種地步,大概是出自對陶玄玉的敬重,所以才順水推舟,並沒說別的。
正嘉問:“你知道朕為什麼當著你的面替俞蓮臣,又為何跟你說這些話嗎?因為朕知道,你對薛家多半有點不忍之心。”
如果不是昨天江恆的提醒,此刻聽了這句話,薛翃只怕無法應對。
薛翃道:“萬歲指的是什麼?”
正嘉欠了欠身:“你是來向薛端妃報恩的,是不是?”
精舍之內靜默了片刻,薛翃回答:“原來、萬歲也還記得那件事。”
正嘉見她如此回答,一笑:“這麼說,你果然是因為此事?其實朕也是偶然記起來的。”
薛翃其實已經不記得了。
是在昨天下雨的時候江恆突然提起此事,深藏在記憶中的影像才一點點又浮現出來。
那是她才入潛邸後不久,正嘉皇帝意氣風發,還沒開始修道養性,那年秋日,他帶了薛翃出城騎馬圍獵。
原先還豔陽高照,將到中午的時候,突然間陰雲密佈,雷聲轟響。
正嘉陪著薛翃回京城的路上,薛翃掀開簾子看外頭天色,卻無意中發現路邊草叢中彷彿有什麼活物。
此刻正是雷聲大作的時候,正嘉怕有危險,本不欲停車。
但電光閃爍之際,薛翃突然發現,那半跌在草叢中的竟是個看似四五歲的小孩子,路邊上除了蔓延的雜草外,再往下就是斜坡,是一株柔弱的小樹才擋住了那孩子跌落的勢頭。
薛翃救人心切,不顧車還沒有停穩就跳了下來,就在她伸手去拉扯那小孩子的時候,一道霹靂直直地落了下來,好像要在她的頭頂降落一樣。
那火焰的灼熱白光裡隱隱透出些許血紅色,旁邊的正嘉魂飛魄散,瞬間以為薛翃性命不保。
但薛翃卻在千鈞一髮之時握住那小孩子的手,用力將她擁入懷中,隨著她擁住了那孩童,那本來勢若千鈞的雷霆突然發出驚天動地的響聲,然後消失無蹤。
後來才知道,那女孩子,是高家的高如雪。
原本這高如雪是隨著家人出城去道觀進香的,可在高家打道回府的路上,高如雪不知怎麼就從馬車上掉了下來,最奇怪的是高家沒有一個人發現,她孤零零地躺在路邊上命懸一線,直到給薛翃所救。
但是薛翃的救人之舉,卻並沒有一個圓滿的結局。
因為在把高如雪交給鄭谷送回高家之後,薛翃在回宮的路上就開始腹痛,進宮之後,下面已經見紅,傳太醫來診治才知道,原來她已經有了近兩個月的身孕,大概是路上顛簸,又或者受了天雷驚嚇,所以才導致小產。
薛翃十分悲痛,幸而她的身體強健,仔細保養了半年後,便再度身懷有孕,最後生下了寶福。
只可惜不知從哪裡的流言傳出,說是薛翃小產了的頭一胎,是個男嬰。
那顯然是一段不好的記憶,薛翃也不願再度提起,加上又要撫養寶福,後來又有了寶鸞,便慢慢淡忘了。偶爾有雷電交加的天氣中,心底才會不可遏制地泛起那有些詭異的一天。
沒想到正嘉皇帝的記性如此了得。
若不是江恆提醒在先,薛翃一定不會想到這件事頭上。
***
帶著青銅綠的羽人博山爐裡,香菸嫋嫋,不時地變幻各種詭奇姿態。
正嘉的聲音也淡如煙輕如塵:“其實朕一直無法忘記那天,天雷交加,端妃不顧性命地去救那個孩子,後來朕命人把你送回了高府,本以為這件事從此了結了。畢竟你那時候年紀還小,只怕記不得了。”
薛翃不曉得和玉到底記不記得此事,但是……的確是有點奇怪。
曾經的她救了和玉一命,而如今,她卻以和玉的身份重活人間。這其中,難道真有奇妙的牽連?
面對皇帝注視的眼神,薛翃的耳畔彷彿又有那天的雷聲轟響:“什麼都瞞不過萬歲爺。”
正嘉笑道:“你不如告訴朕,你還想為了端妃做點什麼?”
話題突然間發展到這個地步。
薛翃直視皇帝莫測高深的眼神:“萬歲不生氣嗎?”
“生氣?”
“小道還未進宮,就知道端妃行刺的傳說,進宮之後,端妃娘娘更是宮內的禁忌。”
“禁忌嗎……”正嘉的目光轉開,看向旁邊紫檀木花架上的大松樹盆栽:“他們都不懂朕的心。他們以為朕厭憎端妃,其實,是朕不忍提起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