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再而三被搶了獵物,也有些氣急了。
那時候,趙氏還未成為今日的太后,正值妙齡,看見老父吃力,受盡折辱,當下拉過小廝手裡的馬,翻身就坐了上去,取下箭筒裡的箭,三下五除二瞄準目標,拉弓射出。
一聲銳利的箭響,那支箭擦著定國公的耳朵射了出去,一箭命中灌木叢中的那隻梅花鹿。
這一幕被先帝瞧見,他甚至沒能顧得上安撫盛怒的定國公,只朝著趙氏走了過去,俯身含笑問道:“你是哪家的姑娘?”
趙氏從馬背上一躍而下,英姿颯爽地抱拳脆生生地說:“寧國侯府趙辛月參見皇上!”
守灶女的氣度與千金大小姐是完全不同的,她不嬌憨不做作,笑起來像是國色天香的牡丹,爽朗大方。
先帝頓時看直了眼,就此把她放在了心上。
後來發生的一切就順理成章起來,已有衰敗之勢的寧國侯府忽然間撞了大運,長女被皇帝相中,一朝入宮,封為皇后。
趙氏一直記得入宮前老父與她秉燭夜談到三更天,他說:“如今皇上為奸臣所惑,聽信讒言,親小人,遠賢臣。你能入宮為後,實乃天賜良機。為父自你幼時起,就只得你一個女兒,可我從不認為你會不如男兒。我將你當男兒養,你也果真成長起來,成為今日這個與天下事都頗有見解的好姑娘。辛月,此番入宮,不止是為了我寧國侯府,更是為了諸位朝臣,為了天下百姓,黎明蒼生。你要盡心輔佐皇上,在後為妻,在旁為臣,一定要讓他知道奸邪不可親,忠良不可離!”
她揹負著父親的囑咐入了宮,那時候也太年輕,太天真,顧家人的樣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她見他英氣勃勃,眉目俊朗,那顆姑娘家的芳心暗許,私心裡將他想象成了一個仁慈善良的君王。
他只是被小人矇蔽罷了,並不是真的昏庸——至少那時候她是這樣以為的。
而她入宮前兩年,皇帝對她有請,也真心實意地對她好。
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床笫之事上他對她溫柔有加,眾人面前他也對她寵愛呵護。那時候她說話,他也還能聽進去,她委婉地告訴他政務上該如何處理,似是不經意間提起定國公等人在京城作惡多端。
他知道她說得是對的,起初也還真的聽了進去,照著做了幾件事。
只可惜後來他的真情就不在了。那個男人是個多情之人,風花雪月,樹月廊橋,天下的女人都有萬千風情,他從不願意久久停留在某一處。
沒有港灣容得下帝王的心。
沒有女人能永遠拴住他。
真情一旦不在,她曾經的聰慧靈敏就都成了累贅。他聽信定國公的話,斥責她後宮婦人妄自干政,與她大吵一架。
個性高傲的她不肯屈服,親自去勤政殿找他,妄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可他三番兩次不見她,所有人都把她攔在外頭。
夫妻之情就這樣沒有了嗎?
在他又一次無視忠臣被定國公之流殘害致死時,她再也忍不住了,擅闖勤政殿,想將他罵醒。可殿門推開後,她竟看見他在那指點江山的龍案上與他的司寢宮女苟合,那樣神聖的大殿,那張承載著多少帝王心血的龍案,他竟這樣荒淫無道!
這一刻,夫妻的感情被他徹底踐踏,君塵之誼也就此破滅。
趙氏面色慘白地問他:“皇上,您置天下人與何地?您置臣妾於何地?”
正在興頭上,卻被人忽然打斷,皇帝大怒,命人把她攆出乾清宮,還怒斥她“毫無皇后之儀,形同瘋婦”。
她看見他毫無眷戀的眼,看見尚為宮女的靜安皇貴妃得意的眉眼,心如死灰。
多少年的少女憧憬就此幻滅,原來她嫁的人不是良人,也絕非明君。她曾以為能與他攜手共度百年,俯瞰江山,卻不知他要的只是她韶光尚在時那最美的一段時光,待他倦了,這份感情便可棄之如履,過往種種都成雲煙。
……
慈寧宮裡,太后木木地坐在那裡,明明保養得當的容顏此刻卻透露出些許頹然來,讓她看上去無端蒼老了很多。
李勉就這樣從身後抱住了她,他生得白淨好看,面容不似尋常太監那麼卑微諂媚,反倒有幾分晴朗溫潤的氣質。
他在太后耳邊溫言道:“都是過去之事了,早就說好昨日事,譬如昨日死,怎的今日又惦記上了?”
不待她答話,他就輕輕地嘆了口氣,頗有幾分幽怨地說:“好,奴才知道了,您的心裡還有那走了很久的人,他那樣對您,您也還惦記著他,半點不留位置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