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唇緊抿著,稍一鬆開便輕微地發顫,謝景臣彎下腰攬她,將那副嬌小的身子半抱進懷裡,那樣的瘦弱,肩膀硌得人生疼。他的眸子掩得極低,喊一聲她的名字,嗓音沙啞得像磨出了血絲兒,“阿九……”
聲音太低,她在一片混沌中什麼都沒聽見。太累太疲乏,渾身上下連最後的氣力都要沒有了,然而不知為什麼,冥冥之中似乎有無形的東西在驅使,鬼使神差一般,她用力地掀開了眼皮。
濃重的水霧縈在眼前,眼前的世界是迷濛荒蕪的一片,她半眯起眼,依稀看清眼前是副人臉的輪廓,影影綽綽,像不甚真切的夢。耳畔隱約傳來鐘鳴的聲音,寂寥而悽迷,教人分不清夢境與人世。
有人來救她了麼?她不大確定。
年輕姑娘家總愛幻想英雄救美,阿九卻從來不。人說越卑微的人命越硬,這麼多年來,從淮南的城隍廟到京都的相府,從孤苦伶仃的乞兒到乾字號的阿九,她什麼樣的苦難沒經歷過,什麼樣的罪沒遭過?刀尖上舔血的日子,爾虞我詐自相殘殺,多少次命懸一線死裡逃生,靠的都是她自己。
恍恍惚惚間,阿九想起在相府時被人追殺,那彩面戲服的男人從天而降,纖塵不染,濯濯其華,簡直就像人間救苦救難的神明。
不知怎麼的,視線中的一切忽然又清晰了幾分,她趁機定睛望,那卻是謝景臣的臉,近在咫尺。他面上卻全是雨水,烏黑的發溼漉漉地貼在耳際,絲毫沒有了平日裡的方正齊楚高不可攀,甚至有幾分狼狽。
阿九有些錯亂了,眼前這張臉同那塗彩面的徐徐重合,化作兩個隱約不真的影子。
蒼白的唇瓣略微開合,他俯下頭,右耳輕輕貼近她冰涼的唇。入耳的聲音沙啞得有些難聽,卻有種如釋重負的解脫。她說:“你終於來了。”
話音方落,她的眸子便合上,重又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中。
金玉和鈺淺是後頭趕來的。傷在令人尷尬的位置,兩個姑娘走起路來都疼得鑽心,更別說跑了。然而她們也顧不得了,忍著疼痛死命疾奔。在如今的大涼,丞相出行,絲毫不亞於皇帝巡遊,是以兩丫頭背後還跟著一眾錦衣衛。眾人蜂擁而至,見了眼前一幕皆是愣在了原地。
金玉看一眼丞相懷裡的人,當即魂飛魄散。想湊過去又不敢,只能乾站在不遠處,捂著嘴涕泗橫流地嚎啕:“殿下!殿下!您怎麼了,快醒醒哪殿下……”
謝景臣眼風一掃瞥過去,凌厲似要將人千刀萬剮。金玉被嚇住了,哭聲立刻哽在了喉頭。他收回目光,解下披風一把裹住懷裡的人,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她跪了多久了?”
金玉一面哭一面拿手揩臉上的雨水淚水,道:“大人,殿下從未時許就讓皇后娘娘罰在這兒跪著了……”說著一頓,又續道,“奴婢們本來要立刻出宮找大人的,可蘇公公在神武門那頭攔著,奴婢們無計可施,費了好些功夫才偷了腰牌溜出來……”
未時?皇后?好得很!他唇角勾起個陰測測的笑容,將人抱起來大步朝前走,沉聲道:“傳太醫到碎華軒。”
邊兒上有眼色地連忙湊過去撐傘,跟在後頭小步地跑。鈺淺和金玉早都哭成了淚人,見他走了也連忙緊步追上去。徒留一眾的錦衣衛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滿臉的錯愕不明所以。
他們都是謝景臣身邊的人,出生入死多少年。丞相是什麼性子,持重內斂,操縱天下,即便泰山崩於前也能面不改色,誰見過他這副模樣,活脫像丟了魂魄似的!
雷雨交加的夜,風涼透了,吹在人的皮肉傷像鋒利的刀子,廊廡下的宮燈被吹得左搖右擺,慼慼零零。
紫禁城裡的訊息傳得快,不消片刻,欣和帝姬昏倒在英華殿外的訊息便走遍了宮中各處。
岑皇后聞言有些驚訝,端起的茶盞又重重落回花梨桌,蹙眉道:“昏過去了?”說著一停,語調有些嘲諷,“到底是萬歲爺的種,不在宮裡長大也能生得這麼體弱金貴。”
娉婷面色不大好看,沉聲道,“娘娘,目下的當務之急是將帝姬從碎華軒帶到坤寧宮來。將欣和交到謝丞相手上,這對您可不利。”
皇后沒明白過來,挑眉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娘娘您想想看,”娉婷壓低了嗓子道,“丞相權傾朝野,便是大家同老祖宗也得顧念他三分。雖說讓欣和帝姬罰跪是老祖宗出的主意,名正言順由頭也足,可若謝景臣要幫欣和,憑他的智謀,若教唆欣和對您倒打一耙,這可不妙。。”
皇后一愣,垂了眸子細細琢磨,復半眯了眸子頷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