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愈下愈大,沒命似地從天上倒下來,娉婷滿身滿臉都是雨,哪裡還有工夫同她周旋,也不說話,只步子一轉欲從另一方上去。
眼瞧著坤寧宮這群人淋成落湯雞,金玉大感痛快。這幫子為虎作倀的東西,平日跟在皇后身邊兒作威作福,帝姬這會兒還高燒不退昏迷不醒,這幫子奴才想上來躲雨?哪兒那麼容易!
她心頭咬牙切齒,面上卻仍舊含笑,只往左邊兒邁出一步,重又不偏不倚攔在了娉婷身前,故作驚訝地咦了聲,道:“娉婷姑姑想做什麼?”
跟大雨底下站了這麼久,娉婷身上的衣裳早溼透了,黏黏膩膩地貼著皮肉,要多難受就有多難受。聽金玉這麼一問,她登時怒火攻心,氣急敗壞道:“你這問的不是廢話麼!這雨跟瘋了似的,是個人都得到房簷底下避雨!”
“是麼?”金玉勾起個冷笑,聲音驀地沉下去:“帝姬今日在英華殿前跪了那麼久,烈日曝曬疾風暴雨,姑姑果然是皇后娘娘身邊的人,沒想到比欣和帝姬還金貴,主子都受得的東西,你倒受不得。”
這話說出來,聽得一眾宮人冷汗直冒。紫禁城裡人人皆知,娉婷姑姑在宮中年歲已久,又是皇后身邊的紅人,主子跟前兒是奴才,奴才跟前兒卻頂小半個主子,被人這麼吡噠是破天荒頭一遭,活活氣死不說,這麼大頂帽子扣下來,可不是好消受的。
娉婷胸中怒火翻湧,然而礙於人前又不好發作,只得竭力扯出個笑容,口裡道:“金玉,這飯能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帝姬是金枝玉葉,怎麼能拿來和我們這些做奴才的相提並論……”
“帝姬金枝玉葉,尚且能淋雨淋得重病不起,”金玉寒聲打斷她,眼風兒掃過去,慢條斯理道,“姑姑怎麼就淋不得了?”
雨水肆無忌憚沖刷全身,娉婷大感惱火,一時也顧不得儀態風度了,揚手指著金玉,厲聲道:“你算個什麼東西,竟然教訓起我來了?”
“娉婷姑姑見諒。”金玉朝她漫不經心鞠一禮,雙手對叉在腹前漠然道,“奴婢無品無階,說教訓姑姑,那是萬萬不敢的。只是相爺不讓人叨擾帝姬休息,姑姑若執意如此,置相爺的話於何處?”
娉婷跟在皇后身邊多年,一貫足智多謀伶牙俐齒,可這丫頭抬出謝相說事,那一瞬竟堵得她啞口無言,口裡“你”了半天也沒擠出個下文來。
金玉一笑,換上副恭恭敬敬的神態,朝她垂首道:“並非奴婢為難姑姑,實在是丞相之令難違,相爺的性子與手段姑姑想必也有所聞,難道就不怕觸怒謝大人麼?”
話音落地,娉婷面色倏忽大變。林子大了什麼樣的鳥都有,她跟在皇后身邊多年,也可謂閱人無數,方才謝相言行無不處處護著欣和帝姬,加之金玉的語氣,儼然是將謝景臣當做了碎華軒的靠山,空穴來風,若不是知道什麼隱情,這丫頭怎麼敢這樣言之鑿鑿?
這可不妙,她半眯了眸子。欣榮帝姬屬意謝相已久,皇后娘娘一門心思要為帝姬與丞相賜婚,如今半路殺出個欣和帝姬,攪得全盤皆亂!
娉婷蹙眉,轉念又忽然覺察到了什麼……皇后娘娘此行是帶欣和帝姬回坤寧宮,都進去這麼長時辰了還不出來?暗道該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她覺得怪誕,心頭惶惶然,背上泌出涔涔冷汗,黏在皮肉上分不清汗同雨,上前一步道:“皇后娘娘跟著丞相入殿,怎麼這麼久還不出來?我進去看看。”說罷便要直闖進去。
金玉手一橫,冷眼望著她道:“大人有吩咐,除了皇后娘娘任何人不得入內,奴婢勸姑姑思量清楚,千萬別做些教自個兒後悔的傻事。”
“大人若怪罪下來,自有我一力承擔。”娉婷抬起眸子同金玉對視一眼,唇畔輕輕勾起個冷笑,壓低了嗓子在她耳畔道:“該思量清楚的是你這個奴才和欣和帝姬。皇后娘娘坐鎮中宮,丞相不過一個外人,你和你家主子都得在娘娘眼皮底下過活,這紫禁城裡,安分守己才是立身之本。”
金玉聽得火起,張口還待說話,殿中卻隱隱傳來個聲音,清寒入骨,語調恭謹卻有度,淡淡道:“娘娘請。”
兩個丫頭俱是一滯,打眼看,卻見謝丞相在前頭引路,略提了曳撒邁過門檻,回過身伸手一比,一個尊榮錦繡的美婦人便跟在後頭走了出來。
見了皇后,一眾宮人連忙垂下頭。娉婷吁了口氣,上前幾步朝謝景臣屈膝見個禮,接著便上前幾步要去攙皇后。手將將舉起來又想起自己一身的水,只好堪堪作罷,抬眼一望,卻見皇后的面色煞白一片,臉上木木的沒有一絲表情,眸光黯淡,似乎毫無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