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來給她送年禮的,竟然會是葉紅煙。
當紅煙嫋嫋婷婷地走入來時,她已經將亂得不能下腳的房間收拾得整整齊齊,一杯茶水恭恭敬敬地擺在桌上,暖融融的爐火全攏在房中唯一的一張椅榻旁。
紅煙一見到她,眼圈就紅了,低喚一聲:“娘子!”
殷染看見她哭就頭疼,眾人退下之後,她去關了門,但聽紅煙道:“我給娘子帶了一隻暖手的小爐,怕娘子夜深體寒……”
殷染頓了頓,“暖爐我多的是。”
紅煙看了她一眼,復低下頭去,“我知道的。可是那隻銀香球,難道您還沒有還給……他?如今是非多有,您可千萬……”
“這話我不明白。”殷染笑得眉眼彎彎,“那銀香球是東平王殿下送我的,內廷檔案都記了,不知能有多大幹系?”
紅煙嘆了口氣,“阿染娘子,您就是太固執……”
“不不,我可不固執。”殷染連連擺手,“旁人不知,葉才人莫非不知?我只是太懶,連聖人的床,我都懶得爬的。”
紅煙倏地站了起來。
她秀麗的臉上已毫無血色,嘴唇在發顫:“阿染……你……你毫無心肝!我當初是為了什麼,才……你明明知道!”
她袖中的手指將羅帕絞緊了,絞得皺成一團,殷染盯著那羅帕,她開始慶幸自己毫無心肝,不然一顆心恐怕就與那羅帕一樣被絞成碎片了。
“我只知素書歿後三日,你便打扮齊整去了清思殿。”殷染輕輕一笑,“你說你是素書的好姊妹,要為素書討一個公道,對不對?真是有趣,素書有那麼多姊妹,怎的偏偏是你去討公道?”
紅煙雙手捂臉,肩膀抽動,哽咽道:“你竟是這樣想我……那三日裡你神思不屬,我只道你是為沈娘子難過,我,我是犯了傻氣,我一意以為聖人會殺了我的……”
殷染看著她哭,自己漫漫然地笑。紅煙實在是很聰明,那一次面聖押對了時辰、押對了地點,甚至還押對了當值的宦官高方進。這樣聰明的女子,如何能不得聖寵呢?
只是可憐了素書了。
只是可憐了素書,卻給她踩著,做了她得寵的階梯了。
殷染說不清楚自己面對紅煙是什麼心情,她只希望自己不要面對著她才好。
於是她轉過了身去。
紅煙慢慢自指縫間抬起了頭,淚眼朦朧,眼底一片冷銳:“阿染娘子又憑什麼可以這樣指摘我?當初沈娘子歿了,我不過是藉機上爬,卻不似阿染娘子,是落井下石!”
殷染的背影彷彿凝固了一般,在那直稜窗格出的陰影裡沉默地立著reads;魔裝戰姬。紅煙看不見她的表情,只看見那色澤寡淡的裙角被風撩進了火盆,沾上了些微火星子,而她仍沒有動彈。
紅煙相信,即使身處火海,焚天滅地,殷染若不想動彈,也絕不會動彈的。
她不是自棄,亦絕非愚蠢。她只是冷漠,一種近乎懶惰的冷漠。紅煙畢竟伺候了她那麼多年,陪著她走過那麼多坎,她知道這位娘子的心中是一片荒蕪,一片擯棄了所有矯情餘地的荒蕪。
因了這片荒蕪,紅煙即使丟擲了這樣惡毒的話,也沒有能夠感受到分毫的愉悅。
紅煙也因此而更加痛恨她。
紅煙哭得無趣了,便開始抽噎著擦眼淚,時或嘆息一聲:“阿染娘子,我此來,只是擔心你。你在掖庭或許還不覺得,大明宮那邊實在已鬧翻天了……”
“查出什麼了?”殷染開口了,卻是開門見山,絕無廢話。
紅煙反應也快,只道:“我也不明內情,都是孫公公在查。只是前幾日聽聞竟然查到十六宅去了,我心中發了慌,今日終於覷得機會來告訴你……”
殷染慢慢地迴轉身來,盯著她。
窗外天色慘淡,而殷染的臉色更慘淡。
紅煙竟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她一雙眼睛已經哭得猶如核桃般腫,抽抽啼啼地又道:“也不知孫公公是得了什麼信兒,到了十六宅就直奔陳留王邸……不過還好,”紅煙抽了口氣,“陳留王說他壓根兒沒來過掖庭宮,掖庭宮裡有多少汙穢都與他沒有干係。”說到此處,紅煙偷偷溜了殷染一眼,見她面色如常,才敢繼續說下去,“他還說,若掖庭宮裡果真有鬼,便該下狠手去查,決不可害了……七殿下。”
殷染沉默了很久。
被窗稜分割成十數片的天空中陰雲低壓,鐵馬在風中輕撞,發出清脆如樂聲的響。可那響聲入了耳便嘈雜得直逼心腔,讓她幾乎不能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