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外物亂人心,可是好好的外物,總是入了人心才變得亂七八糟。
殷染不說話,紅煙一時也不敢再說了,只是擦淚。大約連紅煙都曉得她是可憐的,不論真心還是假意,紅煙這淚水都是為她而流的。她的腦中一片嗡鳴聲,一下子什麼都想不明白,便只好發問:“嗯……這……他說錯了嗎?”
紅煙微愕。
“你哭什麼?”殷染的語氣愈加和藹了,“我真未明白。”
紅煙低下頭,咬了咬牙,復抬頭道:“阿染娘子!你莫忘了,那些東西,可都是東平王殿下送的——”
不用再說下去了。
她已經看見殷染的身子晃了一晃。
自己指責她對沈娘子落井下石,她紋絲不動;而自己警告她遭陳留王落井下石,她便突然有了表情。
原來她畢竟還是個自私的人啊。紅煙不知為何舒了口氣。
然而殷染立刻又站直了,站穩了,她皺著眉,彷彿是很認真地思考了片刻,又道:“他做得對。我若是他,這樣的時刻,下策魚死網破,中策明哲保身,上策落井下石——我若是他,我自然也取上策。”
紅煙愈發不能理解地看著她。
殷染轉過頭,見到她的表情,帶著冷意微微一笑,“多謝葉才人提點,天暗路滑,還請早回吧。”
☆、第35章 落井下石(二)
葉紅煙回到流波殿,怒氣衝衝地掀過一重重垂簾,卻在見到內殿等候的人時驚怔了一瞬。
而後她立刻收拾好了表情,笑得端莊妥帖:“孫公公大駕光臨,怎麼也不遣奴婢們通報一聲。”
孫元繼卻沒得功夫與她扯閒篇,徑自道:“我找不出證據。”
葉紅煙一愣,旋而強笑道:“公公您開什麼玩笑……”
“你要擺弄陳留王,我與高公公都是贊成的。”孫元繼沒好氣地道,“可是那個姓殷的宮人是許賢妃的親戚,找不出證據,如何敢就這樣撕破臉?沒的給自己惹一身腥。”
紅煙再也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搭上的貴人竟會棄了這盤棋,一時六神無主:“這可……這可沒道理,怎麼會——怎麼會沒證據呢!”她忽然道,“我分明看見了!就在御花園裡,還有東亭——”
“你親眼所見?”孫元繼眯了眼。
紅煙重重點了點頭,又連忙搖頭,“不,是聽人說的——”
“那你倒是自去舉發呀。”孫元繼卻是冷笑。
紅煙一怔,慌亂地抬起頭,一顆心彷彿被摁進了冰水裡reads;惡毒女重生撲倒忠犬。
“怎麼,這又不敢了?”孫元繼仍是掛著那抹冷笑斜睨著她,“我算看清楚了,你這意思,是要而公去當出頭椽子?葉才人,你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我還算是好說話的,若鬧到高公公跟前,我看你有幾個腦袋!”
紅煙一聽,已知是那邊高仲甫動了真怒,嚇得身子一軟便跪了下來,連連叩頭:“是、是妾身思慮欠周,孫公公可千萬體諒妾身啊!天曉得他們怎的就一點證據都不留下——”
“這裡還有一樁事。”孫元繼冷笑,“聖人雖不讓陳留王就國了,但忠武軍那邊始終是聖人一塊心病。陳留王若想置身事外,只需向聖人請纓,出去不消三月,宮裡便什麼事都沒有了。這會子即算七殿下死了,也怪不到他頭上去了!”
紅煙懵懵懂懂地聽了,好不容易才聽懂其中關竅:原來自己藉著七殿下的病這般發揮,全都是做了無用功了?她不甘心啊!她咬住牙根,兩眼都紅了卻偏沒有哭,叩下頭去重重地道:“妾……妾明白了,多謝公公提點!”
***
殷染將那一小塊蘇煙黛的畫眉石小心用布包好,託梁女史帶出宮去送與沈青陵。梁女史說沈青陵自上回被她狠狠罵過,回去竟果真用功起來,聽其心志,似乎想去十六宅做個女官。
殷染即刻就皺了眉,“怎麼還想做下人?”
梁女史道:“十六宅與宮裡又自不同。沈小娘子是有志向的,若配個市井中人,她定然不會甘願。倒不如讓她試試看。”
殷染沉吟著,不再說話。
臘月廿八日起,大明宮、興慶宮、太極宮、十六宅及各個離宮別苑,每夜裡懸庭燎、燒爆竹、燃燈火,綿延數里不絕。縱隔著無數道紅牆,寥落的掖庭宮裡都能聽見爆竹的噼啪聲,通亮的夜火滲進黑暗裡來,帶來彼端徹夜歡鬧的聲息——這在九重深宮之中,實在是最不稀奇、又最稀奇的聲息。
殷染翻了個身,背對著被燈火映亮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