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懷玉笑,“是因為……”
她眼中的他的衣衫的下襬越來越模糊,話語也時而近時而遠,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她還是支撐不住,終於往前一栽,栽倒在他的臂彎裡。
青葉又做了一夜的噩夢。
藤原青葉這個名字,她已經太久沒有聽到過了,以至於乍一聽到便心悸不已,昏倒在地。上次被人連名帶姓地喚作藤原青葉時,已是九年前的事情了,久遠得像是上輩子。那個時候,她尚有雙親疼愛,那個人還是她至親至愛的爹爹。
在紛紛擾擾的夢境裡頭,她自然還是從前那個拉著爹爹衣衫後襬,跟前跟後的小小女孩兒。
☆、第29章 褚青葉(二十七)
爹爹跟孃親都聽不懂也說不來彼此的話,然後二人一投手一投足卻都能看懂彼此的意思,因此會不會說彼此的話便不那麼重要了。但爹爹卻與外祖父不大合得來,因為爹爹不願意學漢話,不願意出去勞作,也不願意與旁人打交道,自然無法賺銀子養家。然而一家人要吃要喝,光憑年邁的外祖父教幾個學生,無論如何也是不夠的,孃親只好出去給人家幫工,如此,多少能有些入賬,補貼些家用。
外祖父還不許爹爹教她寫那些奇形怪狀的倭國文字,但是爹爹偏要偷偷教她。不僅如此,還時常跟她說,他的家鄉是多少多少的好,他的家是多麼多麼的大,他從前過的日子是多少多少的好。她這時就會問:“那你為什麼不留在自己的家鄉,而是到咱們七里塘鎮來呢?”
爹爹的來歷,她從前聽孃親悄悄地說過幾回。孃親那時候年紀還小,只有十六七歲,有一回去海邊玩耍,在海邊發現了受傷的男子,這男子自然就是爹爹了,當時爹爹的身旁還有一個六七歲的男孩兒正在哀哀哭泣,孃親趕緊跑回家叫來外祖父,將受傷的爹爹搬回去。
外祖父知道所救的男子是倭人,心中不喜,家中又有尚未許人家的妙齡女兒一個,十分的不便,但終究沒忍心趕他走。待他終於養好傷時,已是三個月之後的事了。再接下來的事,實在尋常的很,無非是教書先生的女兒喜歡上了海邊撿來的異族男子,二人兩情相悅,孃親乃是外祖父年老時才得著的寶貝女兒,他拗不過女兒,也不願寶貝女兒傷心難過,只能將那異族男子招做了上門女婿。幸而那男子,後來的她的爹爹所帶來的男孩兒不是拖油瓶,只是個隨從小童子。
那時的七里塘鎮還只是個小小漁村,村裡三天兩頭有人出海時被風浪捲走吞沒,自然,也時常能在海邊撿到個把被海浪衝上來的活人或死人。村人深諳了生命的無常,便對教書先生家的女兒嫁與一個撿來的怪人也不覺得奇怪。
她的爹爹才不是怪人,他只是說的話與村人不一樣、且寡言少語罷了。她從小就會說兩種話。在她只有幾顆小奶牙,還在吐著奶泡時便曉得看人說話了。看見爹爹,她說爹爹的話,對著孃親,她自然而然地就換說漢話。再大些的時侯,她若是一時看錯了人,不小心對孃親說了幾句倭話,便會捂著自己的小嘴巴笑:“哎呦,瞧我,都說錯了。”
孃親看著她柔軟如花瓣一樣的小小嘴巴里說出那些嘰嘰呱呱的話語,即便一句也聽不懂,也覺得有趣又可愛,對她愛得不行,便會將她抱在懷裡又親又笑:“天爺,這世上怎麼會有這等樣聰明伶俐又可愛的小娃娃?這聰明伶俐又可愛的小娃娃當真是我生出來的麼?”
然而外祖父卻不這麼想,外祖父也寶貝她,但一聽她說倭話,便作出牙槽發酸的模樣,繼而必定要仰天長嘆,嘆一聲:“蠻夷——”
爹爹固執得很,一直不願意學說漢話,他的小童子秀一不過才幾年工夫,就能說一口頗為流利、帶有江南軟糯口音的漢話了,爹爹到走的時候也只會用漢話喊孃親的名字。
外祖父喚爹爹為“阿郎”,孃親則喚他為“阿郎哥”,秀一本來稱他為大人,後來改口喚做了義父。她三五歲時,有一日,爹爹寫下家人的名字教她讀寫,她看著爹爹的名字,問道:“為何你的名字這樣長?竟然有五個字?”
爹爹的名字是藤原孝次郎。她到後來才曉得,因為爹爹是倭人,名字自然也不一樣。
從她尚未記事時起,爹爹便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說:“記住,你的姓名不是褚青葉,是藤原青葉。”怕她忘記,還要三五不時地考問她,“將你的姓名報與爹爹聽!”
因爹爹每回都是一臉鄭重,她每回也肅然大聲作答:“藤原青葉!”
身為倭人,爹爹最愛吃魚膾,雖然官府嚴禁捕魚,但是漁村的人還會偷偷地捕魚賣魚,或是給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