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石船,船名為日出丸,持有官府所頒的勘合。侯懷玉他爹雖對倭人深惡痛絕,卻唯獨對僧人們禮遇有加,因此這載有禪僧的船隻便能夠光明正大地於海上來往通行,是以秀一說這船穩妥。
那兩名禪僧架子極大,隨身帶了許多伺候的小徒弟,這些人佔去了大半條船,餘下的艙房則被一窩形形□□的倭人訂了。有的是發了財要衣錦還鄉的,有的是落了魄黯然而歸的。自然也不乏秀一與青葉這等樣亡命之徒混雜其中。青葉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與秀一依舊塗抹了藥水在臉上。上了船,自然有人將二人引到早先訂好的艙房內。
艙房內無有任何擺設,僅地上鋪有一面藺草編就的榻榻米及兩床破舊的被褥。青葉將所購之物都翻出來堆在一旁,摸出包袱裡的乾糧,與秀一草草吃了,其後便坐在艙房內靜等開船。誰料左等右等卻遲遲不動。秀一出去略看了一看,回來道:“風向不對,只能等風止住才走了。”又有些憂心道,“春秋兩季東北風多,是來中土的時候;而夏季西南風起,回去正好順風,眼下已到了秋季,只怕回程不順……”
青葉因為無人認得出自家,心便先寬鬆了許多。雖然心急,卻也不十分怕,遂將原先的被褥搬開,鋪上自己集市上所買的新被褥,再躺上去閉目養神,因夜裡沒睡好,竟然一覺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已到了午時。船還是沒開。她心裡便有些著急起來,又草草用了船上的糙米飯及醃茄子及烤柳葉魚。其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又不想出去溜達,只得摸出瓜子來,沒滋沒味地嗑起了瓜子。秀一則抱臂看著她出神。青葉叫他看得不自在,白了他一眼,才要趕他出去,他的手竟慢慢地伸了過來,這回又粘到她的手腕子上了。
青葉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秀一腆著臉笑道:“怎麼忽冷忽熱的?現在反悔卻有些晚了。”
青葉呸了他一口,吃吃笑道:“反悔倒不至於,只是想起你說起切腹的那些話就心煩。我問你,你何時去領罪切腹?”
秀一抓住她的手腕子捨不得放,口中道:“……你若不叫我去,我便……再議罷,我心裡亂得很。”
頓了頓,又說:“你不知道,那一年,義父帶上我並沒有即刻歸國,而是跟著一夥人沿途燒殺搶掠,為了銀子,可說是壞事做盡,便是連掘人家墳墓的事也做了不少回。那一夥人俱是殺人不眨眼的惡徒,今日在一起稱兄道弟,明日為了三五兩銀子便可翻臉廝殺……你試想一下,如此情形,他如何能帶你與義母上路?但若不是如此,義父他哪裡有報仇雪恨的本錢?回去後,他募集人手,得以報仇雪恨,手刃了自己的兄長一家,但自那以後性子卻暴躁了許多,夜裡也睡不大好,時常至曉不眠……你此生不願見他也就罷了,只是莫要再記恨他了。”
末了,又問青葉:“你到底嫁我不嫁?”
青葉笑嘻嘻地點了點頭,吐出一粒瓜子皮,道:“嫁。”
秀一自然也滿意無比,想要順著她手腕子往上摸,又有點不敢,心裡正癢癢,忽聽有人敲門,青葉趁機將他手甩開,起身去開艙門,但見一個矮小年老的老婆婆捧著一碗梅乾站在門口。卻是住在隔壁一間艙房的蟹江老婆婆。
上船時因在艙房門口遇著,她便極為熱絡地報了自家姓名,又與秀一及青葉二人寒暄了幾句話,將“咱們要做幾個月的鄰居,請多多關照”這樣的場面話也說得極為親切熱誠。青葉不過說了一句“婆婆的姓氏倒有些稀奇”,她便又拉住二人不放;將她姓氏的由來講解了一番,說是她老頭子祖上臨江而居,因江中蟹多,她老頭子祖上便為自家取了蟹江這個姓氏。青葉不得已;只得隨口敷衍了幾句,卻沒曾想她竟然捧著見面禮跑了來。
青葉才拉開門,蟹將婆婆便側身擠進來,笑眯眯地說道:“我想著咱們要做幾個月的鄰居,便送了些梅乾過來……將來咱們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秀一與青葉自然連聲稱謝。蟹江婆婆是個話多的,她一進門,便嘰嘰呱呱地將自己的來歷仔細說了一通。原來她與她家老頭子早年在倭國窮得過不下去,便隨了船來到中土,學說了些漢話,做了幾年小生意。老頭子後來死了,眼下時局又不穩,她也做不動生意了,便將老頭子挖了出來,撿了幾根骨殖,打算將老頭子帶回家鄉去重新安葬。秀一與青葉聽了,都點頭嘆息不已。
蟹江婆婆見她二人情形,便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布包來,道:“我老頭子都是隨身帶著的,就裝在這裡,你們可要看一看?”二人駭了一跳,連忙擺手。
☆、第56章 褚青葉(五十四)
蟹江婆婆又撿起一顆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