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便曉得他的長相必是隨了他那西域來的生母烏孫貴妃。他相貌上不大像皇帝,看似漫不經心的一雙眸子裡令人不敢直視的凌厲與兇悍與他的皇帝爹爹卻是一模一樣。
因三皇子頭上的金冠在日頭下太過晃眼,亮得人眼睛生疼,他便垂下頭,輕聲笑了又笑。
怪道她說自己姓侯,卻原來是這個緣故。只是,還未嫁與人家,便已改姓了人家的姓氏,這卻又是什麼緣故?
好不容易熬到皇帝曬足了日頭,訓夠了阿章與懷玉,單獨留下褚良宴用午膳,其餘臣子才被放了回去,至於有無賞賜,他也全然不曉得,只是呆然跟在諸同僚後面一步一步出了宮,聽得交好的那個同僚安慰他:“……你自殿試後尚屬首次進宮面聖,便是拘束些也在所難免,哈哈哈。”
他口稱惶恐,木然道謝。與諸同僚道別之後,叫轎子跟在後面,獨自行走許久,風一吹,漸漸地活了過來,吩咐跟著的家下人等徑直回府,他自去了胡家找小狐仙。
因他尋常這個時候不大會來,小狐仙居然不在家,隨她二姐出門赴宴去了。他被讓到小狐仙的臥房內等候,使女招呼他坐下,其後笑吟吟地用托盤送了些茶水點心入內。他端坐不動,也不出聲,侍女便將托盤託到他面前來。他垂眸看那使女的臉,抬手將托盤用力一打,托盤上的一堆杯盤便嘩啦啦滾飛老遠。
因他為人向來謙和有禮,說話慢聲細氣,即便是對使喚人等也都是客客氣氣,這忽然間一變臉,使得使女霎時嚇白了臉,還不曉得犯了什麼錯,遂慌慌張張道:“三小姐本來不願意去來著,是二小姐不好,非要拉著她去,她這才跟了去的。”
他冷著臉,猛然間抬手將觸手可及之物紛紛掃落在地,一片譁然之聲,引來許多人圍在門口探頭探腦,小狐仙梳妝檯上的脂兒米分兒掉了一屋子,屋內脂米分瀰漫,香氣燻人,連圍在門口的人也都紛紛打起噴嚏來。小狐仙的爹孃聞信趕緊跑了來,兩口子自己扇自己的耳刮子,不住口地賠不是,再三保證不敢再叫小狐仙接旁的客人或是出門去赴宴。
小狐仙接了信也急急地趕了回來,見他醋成這樣,嚇了一跳,雖怕他怪罪自己,然而心裡還是忍不住有些得意,遂拉了他的手,帶笑辯解道:“你先不要動怒,且聽我細細跟你說這緣由:我自跟了你後,便不再去外頭吃酒應酬,家裡也一概不見生客的。只是這一回的人家是我家萬萬得罪不起的,他又指了名叫我去,我爹孃不敢得罪他,便勸了我許久……其實我爹孃也是無法,咱們這一大家子上下十幾口人,吃喝穿戴,哪一樣不要銀錢?且炒米油鹽一年比一年貴,我爹孃又是個貪心的,一日沒有進賬便敢給我臉色看……
“近日有個徽州來的賣草藥的行商之人在二姐身上花了許多銀錢,我爹孃便成日裡在我耳朵旁唸叨,說我沒有二姐的手段,將來等熬成了黃臉婆,手裡也沒有點積蓄,只怕日子難過,總之我也是無法,只是不好意思同你說罷了……”
王春樹看著她的一張巧嘴張張合合,絮絮地說不停,心中冷笑不已。這兩年,她一家從他這裡不知得了許多銀錢去,如今還要在他這裡哭窮,唸叨日子難過。
說起來,當初收服這小狐仙也算得上是他中了進士,點了翰林,一年中連得了三個男丁後的又一樁得意事,便是那些風流同僚,提起來也沒有不豔羨他的。只是今日不知為何,看著她卻覺得膩味得很。
想當初,她的一顰一笑皆使得他心旌搖曳,覺得便是九天上的仙姝也不過如此,這才花了銀錢使了手段收服了她的。而這二年,許是親近得過了頭,與他說話時竟然毫無顧忌,三句話必不離銀錢與日子難過。這等樣的煙花女子,他當初是怎麼看得上的?
小狐仙絮叨了許久,瞧他連正眼也不瞧自己,像是不大耐煩的樣子,便覺得覺得有些無趣起來,遂住了口,使出渾身的手段將他給哄得消了氣。
然而睡至半夜時,他一個激靈,忽然醒轉了過來,像是發了瘧疾一般,心口一忽兒熱一忽兒冷,心底深處又湧出一團火來。
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是憑那幾分顏色攀上了三皇子侯懷玉而已。以她那樣的出身,以她那樣的家世,即便攀上他又能如何?即便改了他的姓又能如何?說到底,不過是尊貴些的妾室罷了,便是跟了皇子,妾室也還只能是妾室。侯懷玉將她藏在青柳衚衕內,而不是接到王府中去,想來是不願意為了她而觸怒趙家小姐——他即將迎娶的新王妃。必是如此。定是如此。
想清楚這個道理,心中怒火漸息,將小狐仙的手臂從身上拿掉,翻個身,終於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