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我算是師父親自帶大的,所以她時不時會有些親暱的舉動……怎麼說呢?嗯,就是隻是大人對小孩兒表達疼惜愛重的方式,絕不是浪蕩輕浮。”
傅凜緩緩掀了眼皮,若有所思地睨了她一眼後,動作僵硬地伸手接了她遞來的藥碗。
算是接受了她這說法。
見他只是拿小匙攪動著那碗已溫熱的湯藥,葉鳳歌忍不住催促道,“再攪和就涼了,趕緊喝吧。”
傅凜依言舀起一小匙苦藥送進自己口中,磨磨蹭蹭將那口藥吞下後,就咬著小匙的邊沿再無動作。
葉鳳歌搬了雕花圓凳坐到他面前,右手手掌撐在膝頭,傾身覷著他低垂的臉,笑嗔著勸道,“這位爺,你既都給了我這面子喝下了第一口藥,不如索性就一鼓作氣將整碗全喝了吧。”
“等等再喝。”傅凜雙手捧著藥碗,使勁清了清嗓子,又無端地咳嗽了幾聲。
葉鳳歌以為他嗆著了,趕忙伸手拍拍他的背替他順氣。
“你方才說,你師父親手帶大了你,”傅凜飛快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長睫,口中叼著那小匙,含含糊糊問道,“所以她想要表達對你的疼愛時,就會親親抱抱?”
不知他為何又忽然提起這一茬,葉鳳歌疑惑地歪了歪腦袋,“是這樣沒錯。怎麼了?”
“那你不也常說我是你親手養大的?”傅凜沒有看她,只是若無其事地將小匙放回藥碗中,語氣是就事論事般的冷靜坦然。
“你怎麼從來沒有……表達過你的疼愛?”
坐在他面前的葉鳳歌僵住,宛如石化般一動不動,只是瞪著他。
今日立冬,午後的冬陽蒙茸綿軟,慵懶舒緩地透窗而來,無聲迤邐地鋪開一室曖昧光暈。
這光暈似在主屋寢房四圍罩了與世隔絕的結界,安靜得讓葉鳳歌聽不見一丁點兒來自外頭的聲音。
她只聽到“砰砰砰砰”的狂亂心音,也不知那聲音是從哪裡冒出的。
慢慢的,她秀氣的耳尖開始泛起滾滾紅浪,一路向脖子根蔓延而去。
素日裡靈動慧黠的眼眸遲緩地向下略略掃過,正正瞧見傅凜低垂的眼睫止不住地輕輕顫著。
就那麼若有似無地撲扇撲扇,揮出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繾綣微瀾。
混亂的恍惚中,葉鳳歌心中響起一句沒頭沒腦的喟嘆——
真像他送給她的那個小蝴蝶花鈿啊。
“我是說,擇日不如撞日,”傅凜清了清嗓子,徐徐抬起頭,一本正經地道,“你也……表達一下?”
第二十八章
小時傅凜幾乎只要出門見風必會高熱臥床,因此在臨川傅宅的那些年,他沒能與族中同齡人一道進家塾、考書院,甚至連正經開蒙都沒有,只能等到家中叔伯姑姑或年歲較長的同輩堂兄姐們誰得了空,才會去他房裡教他讀書識字。
所以他在被送到這裡來之前,一個同齡玩伴都沒有。
被送到桐山這座宅子來後,他終於有了第一個夥伴葉鳳歌。
到了第二年年尾,遠在臨川的傅老太君考慮到傅凜已近十二歲,再不規規整整讀書怕真要廢了,這才從就近的桐山城裡請來裴先生做他的西席。
而裴先生的小兒子裴瀝文作為傅凜的伴讀,就成了他的第二個夥伴。
雖傅凜對裴瀝文遠不如與葉鳳歌那般親近,但裴瀝文並不計較,對傅凜可謂掏心掏肺。
別看如今裴瀝文一副斯文可靠的樣子,十來歲時也是個皮猴子般的欠揍小少年。
傅凜記得裴瀝文剛來做伴讀的頭兩年裡,時常因為欺負鄰居家的小姑娘而被裴先生狠狠教訓,隔天到這裡來後還會被罰抄書。
這樣的情形似乎持續了很久,久到那時對人對事很少有好奇心的傅凜都忍不住疑惑,“為什麼明知裴先生會打你罰你,還總要去招惹隔壁小姑娘?”
那時裴瀝文捏著自己抄書到猛打顫的胳臂,嘿嘿嘿笑得神秘極了,“你不懂,小姑娘氣嘟嘟紅著臉跺腳咬牙的樣子,可有意思了。”
寧願被打被罰,也偏要屢教不改地去隔壁欺負人,就為看人家“氣嘟嘟紅著臉跺腳咬牙”的樣子——
因為這事,傅凜一度覺得裴瀝文有點缺心眼兒。
畢竟當年的他實在想不出這事哪裡有意思。
可此刻看著葉鳳歌秀雅雙頰透骨紅,懵懵地瞪著自己,嫣紅柔唇開開合合卻半晌吐不出一個字的模樣,傅凜忽然覺得,裴瀝文說得對。
還當真是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