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遂抱著孩子退了下去,她這一走屋子裡就真只剩了皇帝和阿靈阿兩人,進來這會兒了皇帝也沒說到底是叫他來幹什麼的,阿靈阿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去把桌上的奏本替朕拿來。”
皇帝忽然開口說話倒叫阿靈阿一愣。皇帝盤膝坐在炕上手中掛了一串佛珠,白色的孝服下隱隱可見黑色的常服,甚是肅穆。皇帝生得丰神俊朗外加說話時向來溫和不緊不慢,總給人識量寬和的感覺。但如今服喪多日形容憔悴顴骨高凸、稜角分明,驀然一看就有那麼一股子陰沉憂鬱、刻薄寡恩的味道來。
阿靈阿壓著心中的不安往屋子另一角的書桌走去,桌子的左上角擺了一摞已經批閱好的奏摺,正中另有一份攤放著,似是皇帝才批過的。
“就那一份,拿過來。”
阿靈阿背對著皇帝站著,也不知道皇帝怎麼就知道他剛好看的是那份。他把摺子拿了起來,因原本就是攤放著的,阿靈阿不由自主地就看了那麼一眼,就這一眼看得他雙手微微發抖。
“你站那做什麼,還不快拿來。”
皇帝在身後催促著,阿靈阿忍下心中翻江倒海一般的震撼合上摺子返身走了回去。他俯下身把奏摺遞給了皇帝,皇帝看也不看拿過來就放到了一邊。阿靈阿低著頭,腦海裡翻來覆去全是剛才看見的字,不過短短一會兒後背上已經溼了一片。
“你怎麼了,突然不吭聲了。”
阿靈阿不得已勉強抬起頭,一對上皇帝幽幽的眼神他剎那間就知道他所有的心思都被皇帝看穿。阿靈阿渾身一涼,跪倒在地上道:“皇上……奴才……奴才萬死……”
皇帝問:“你何罪之有?”
阿靈阿額頭上的冷汗滴到了面前的毛氈子上,他卻動也不敢動,“奴才萬死,奴才剛才想著下了值怎麼也要去找揆敘……”
他頭上一沉,似乎皇帝把什麼東西放在了他的頭頂。
“既然看見了就看完吧。”
阿靈阿一摸,從他朝帽上抓下來的竟然是剛才那本要命的奏摺。阿靈阿嚇得渾身發抖,“皇上……奴才……奴才不敢……”
“叫你看你就看,你若不看朕現在就治你的罪。”
阿靈阿無法只能哆哆嗦嗦地把奏摺翻開。在開篇“臣聞自古帝王御天下之道,舉直錯枉而已。”後便是通篇累牘的彈劾明珠結黨營私,排陷異己,貪汙收賄。而更讓他覺得觸目驚心的是皇帝硃筆在底本上的增補刪減。
阿靈阿看了幾眼實在不敢再看下去了。他把奏摺一合撲倒在地。“皇上,奴才實在不敢看了,求皇上治奴才的罪吧。”
皇帝道:“你想著給揆敘報信這雖是大罪但畢竟你對他的兄弟之情倒也情有可原。念你向朕坦白從寬,朕就饒了你這一次。”
“奴才謝皇上不殺之恩。”阿靈阿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皇帝又道:“接下來的日子你就待在朕身邊,寸步不能離。”
阿靈阿猛地抬起頭:“皇上,奴才有一問。”
皇帝道:“你是想問朕為什麼故意讓你看見這摺子麼?”
那摺子就攤在桌子上,無論阿靈阿再怎麼小心也會看見,所以皇帝就是故意的。阿靈阿捏了捏手心,鼓著勇氣道:“是,奴才冒死求皇上明示。”
皇帝利落地下了炕全然不似外間傳聞那般虛弱不能自理,他拾起地上的摺子輕輕在阿靈阿的頭頂敲了一下,“好好想想,你若想不明白終有一天會給自己招來同樣的禍。”
皇帝拉開門一陣冷風夾著雪花灌了進來,皇帝不再看跪地不起的阿靈阿,轉頭朝外喊了一聲:“來人!”
繼《參河工疏》後短短數日,御使郭琇又一本《特糾大臣疏》指著明珠等人石破天驚。皇帝沉默了數日後於二月初九日御乾清門,他當日由兩個太監架著才能勉強站起,幾番沉痛不捨糾結後才發出對明珠一黨的處置:勒德洪、明珠著革去大學士,交與領侍衛內大臣酌用;李之芳著休致回籍,餘國柱著革職,科爾坤著以原品解任;佛倫、熊一瀟等著解任,於河工案內完結;葛思泰、石柱於敕審之事能加詳明,著免議。
只有阿靈阿知道,皇帝哪有什麼虛弱不堪痛心疾首,彈劾明珠的摺子都是由皇帝親自仔細刪改後再借由郭琇之手發出,虧得皇帝還想出找了太監架著自己裝病去朝上演這出大戲。
前朝的話音才落,耳報神們飛馳至各宮,不多一會兒訊息就傳遍了內廷。不可一世當朝第一人北門宰相明珠竟然就這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太皇太后大喪之時倒了。